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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雨时节

凡有所学,皆成性格。——培根

 

 

 

异地恋不靠谱。宁彩心里不停地骂。

她当初觉得香港和深圳的距离基本就是“同城之恋”,可是她渐渐感觉到,深圳河隔开的不仅仅是两城之界,简直就是隔开两个世界。两个人渐渐有了不同的朋友圈子,有了不同的生活习惯,有了不同的人生梦想,有了不同的语言体系。

她觉得在这场恋爱当中,她渐渐变成了那个推着石头上山的希绪佛斯,无论她多么努力向上,都不能改变重力存在的大前提。她每天都在和男朋友联系,可是男朋友和她聊的时间越来越短,话题越来越少,她有时甚至感觉,她男朋友接她的电话都是怀着“交公粮”的心态。

于是两个人有时会在电话里吵架,不过她男朋友不会听她吵架的,基本上她要爆发时,他男朋友就把电话挂了,然后过半小时再打过来。

最近,她遇到了新问题,因为她妈妈来香港了。

其实,这本是她一直以来翘首企盼的事情,因为她工作至今,总感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渐渐不可调和,每个周末一次性地买一堆食品,再把衣服送到干洗店,然后就有得去办公室加班,这样一来,她对自己生活的质量内心深处充满不满,有时在暗夜里,她对着窗外邻楼的山墙,使劲发呆,仿佛那一大片银幕上,可能播放自己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情景。

然后,经过她电话里撒娇打诨地请求,以及旷日持久的探亲签证办理,她妈妈终于坐着京九铁路来香港了。

可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和男朋友发生了问题,她自然是不希望把这些不快展露在妈妈面前,因为她终归觉得这段青梅竹马未来是有结果的,如果现在让妈妈对这个小伙子产生意见,到时候她担心真的要结婚时,妈妈不愿意。她肯定是要在妈妈面前维护他的形象的。

他也不是不争气,他趁着周末还是赶着来了趟香港,和妈妈相谈甚欢,他们本身是校园情侣,妈妈对这个小伙子也很熟悉,所以见面很亲切。唯一的问题就是,妈妈问他“毕业什么打算时”,他有一点点犹疑,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会考虑来香港。”妈妈听完就开心地微笑了。

 

但是她和他其实还是有时会想吵架,她觉得这种郁郁不平之气非常难以发泄,除了看我妈,你别的时候不能也来吗?

妈妈还非常关心他们的进展,恨不得每天都会问,“你们俩今天通过电话吗?两个人两地,就得经常联系。”云云。每当这个时候,宁彩就感觉,自己仿佛是裸体面对自己的妈妈,她要掩饰自己现在对这份感情不够满意的心情,她寄希望于在妈妈看出来之前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但是在这个问题解决之前,妈妈又处在非常便于观看直播的位置,她于是烦死了,彻底烦死了。

另外,她发现,家庭主妇的领地意识非常强,一个家如果有两个家庭主妇,后来的一个一定会把家里前一个的味道和风格变成自己的。比如说,她妈妈来的第一天便把冰箱和厨台的安排重新调整成自己喜欢的,比如把冰箱里生鲜、水果、蔬菜、熟食的位置重新归类安排了,她有时打开冰箱会愣一下,直怕拿起来一个青椒当苹果吃了。

还有就是郭柯出差了,他跟着El去菲律宾了。宁彩觉得,两个人的角色很难像以前那么平等下去了,郭柯简直就是谭墨的新宠,得到了如此多的锻炼。不过最让她烦恼的是,因为谭墨面前只剩她一个可以直接使唤的人了,所以她不仅忙死而且还时刻面临被召唤,另外她发现每天她最大的快乐居然是和郭柯通电话更新项目进展,她对这种隐隐的感觉感到不安。

 


 

最近办公室其实发生了一些大变化,这些变化是在春节前夕发生的,更确切地说,是在发年终奖金之前发生的。

投行部和Robert合作最不愿快的Nick被干掉了,Nick是香港组的老大,也是全楼层Robert最忌惮的董事总经理。Nick是香港人,在剑桥读书后在伦敦就职于Rothschild,然后回香港时加入怡华银行,在伦敦的不少高管眼中,亚太区投行业务的上一任负责人退休后,Nick是最理想的接班人选,资历老,业务熟,而且是香港人,他们感觉,香港人还是比大陆人离自己近一点,文化上更好交流。

但是Paul Smith非常专断地把Robert挖过来,对这位前摩根斯坦利投行家,Paul不仅自己寄予厚望,而且对自己班底里所有高管打了保票,这个人会是怡华银行的未来。

所以在过去的两三年里,Nick基本上和Robert是不会出现在同一场合的,Nick自认为比Robert在行业里资历老,在怡华的资历更是老,香港组过去两年的业务也做得顺风顺水,到去年年底,Nick认为,自己的所有牌都拿到了,是糊牌的时候了。

突然一大早他就发现黑莓收不到邮件了,匆忙来公司,发现门卡已经不能刷开门禁,然后人力资源部门的总监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他被裁员了,他的秘书会收拾好他在办公室的私人用品,10天内送到他的家。

听到这个消息时,Robert心里其实很复杂。他明白,这栋楼不是他的,归根到底他和每天在地下一层员工食堂吃饭的员工也没有区别,一样是来打工的。所以自己的竞争对手没有任何明显失误的情况下离开,他更多的感觉是兔死狐悲,而不是幸灾乐祸。

他想起来,Nick曾经做过一单REITs的发行,当时伦敦总部有一个客户要认购,但是因为报价略低,最后没有成功。Nick当时认为这是销售部门的事情,所以没有和伦敦总部作任何跟进。Robert思来想去,觉得这也许就是Nick做得唯一的失误了吧,如果非要找到辞退理由的话。

现在还要收拾烂摊子,他觉得烦死了,因为他觉得香港组一定恨死他了,他们一定觉得是他Robert嫉贤妒能,谁能想到这整整一层自视甚高的投行家,命运其实是掌握在人力资源部门手里呢?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安排,也许能够缓和他和香港组的关系。

Teresa,你也听说Nick的事情了,从今天起,你来主持香港组的工作吧,另外香港组的副总裁Sara来接你的班负责staffing。”RobertTeresa打了电话,交代这件事情。

其实Teresa对这些事情是无所谓的,她觉得staffing实在是符合她为人的一项工作,因为她非常喜欢和更年轻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工作,她觉得她能够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初入行的样子,尽管这种和各个组负责人协调的工作也很累心,但她乐此不疲。香港组的负责人显然是明显的职务提升,但比起staffing,则就只是一份压力更大的工作了,她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和现在香港组几个和自己同为董事的同事打好交道,还要负责拉项目,覆盖客户,安排人事,她觉得视野简直是变狭窄了。

Sara听到这个消息时,则非常高兴。过去两年里,她感到和Teresa要人是很困难的,因为人力资源池的工作永远处于饱和的状态,她无数次在带着本组的经理熬夜加班时,都幻想着人力资源池的小孩们晚上不到11点就溜出办公室的样子。她觉得,不能有人累到死,有人没活做,她早就在内心设计了一个工作机制,她相信,她会比Teresa干的好。

 


 

郭柯是在马尼拉机场才第一次见到El的,和他想象的不同,El看上去并不完全像一个雷厉风行的投行女人,更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她拉着Remowa的灰色贝壳行李箱,穿了一身深灰色连衣裙,还系着一条粉色的腰带,踏着一双高帮运动鞋。她的脸型处于鹅蛋向圆脸过渡的样子,还有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婴儿肥,梳着刚刚过肩的马尾。

他们之前通过几次电话,也经常发邮件交换rider(就是做文件时分别负责的部分,用于最后的整合),可是这是第一次见面。

他们来菲律宾看一个镍矿,这次的客户是一个国企,他们的技术团队和El一起从北京飞过来,技术团队里还有一个黑人朋友,他的英文名字也叫“Morris”,所以别人都叫他“老墨”。据说他是客户从一家国际矿业咨询公司挖来的特殊人才,而且也已经定居北京了。

客户问El,“薛总,你们只有两个人来现场啊?”

“这个矿你们不是要注入上市公司吗,现在香港办公室两个孩子在做估值模型,还有两个还在在赶着写公告和通函呢,重大购买事项,这个大意不得,家里也需要人,所以就只派我们来了。”El淡定地说。

从马尼拉他们又转了一次飞机,到棉兰老岛的西部一座叫做“拉巴颂”的城市。在一片空地上飞机降落了,然后郭柯和其他人一道穿过一个像公交车站的穿堂房子,就算走出机场了。

被一连串的小皮卡拉着到了一个码头,换乘客艇,他们终于到达镍矿所在的岛屿,“Tula-Tula”。他们的船在驶近海岛时,便看到海岸边的水里露出好多脑袋,随即这些“脑袋”便向他们激动地招手。

“这个矿停产20多年了,原有的矿工当时原地形成三个自然村,便在这个海岛上生活下来,并且等着这个矿重新开工。你看,这些海水里游泳的孩子,是那批矿工的孩子或者孙子,现在岛上只有小学没有中学,他们小学毕业就上岸到拉巴颂上中学,中学毕业如果不能留下来打工,就回来和父辈一起等矿重新开工。”“老墨”以前来过这个矿,对郭柯等人说。

船到岸,就又有汽车来接他们,一直送到一排房子里。“老墨”告诉他们,这是当年矿的主管层才能住的房子,现在改造作为客房了。

晚饭很丰盛,一盆米饭,一盆煮鱼,一盆螃蟹,一盆水果。水果有两种,一种是香蕉,另一种是小圆球状的瓤类似山竹的水果,当地人叫“星果”。老墨解释道,“菲律宾人不吃蔬菜,他们不理解咱们为什么吃菜,所以岛上没有菜,就是海味和水果。”

吃晚饭,郭柯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淋浴的水打到身上生疼,他把淋浴的水调成常温甚至凉水,身上仍然很疼,他发现皮肤变得很红,从受不了淋浴的感觉上看,仿佛变嫩了。他很疑惑,问了“老墨”,才知道菲律宾南部处于赤道地区,太阳很猛,他肯定是晒伤了。幸亏El借给郭柯晒伤膏,他立刻把疼的部位都抹上。

这时窗户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偶尔有草虫的声音。郭柯关紧门,坐在床上,给宁彩打了一个电话,他讲了讲今天到岛上的见闻,问了问宁彩估值模型的进展。后来宁彩给他讲今天香港组大佬Nick被裁、Teresa接管香港组、Sara接班staffing,宁彩说,“Sara要求我们每周填写好工作时间记录,要把所有工作时间都标注在项目组上,以后工作时长不够的人自动安排更多项目。”

郭柯发现宁彩不断地有新话题,而第二天还要早起去看矿,于是只好和宁彩说晚安,于是宁彩悻悻地挂了电话。


 

出发前,在投行部的小天台上,谭墨和郭柯笑着说,“离尾矿库远一点,保不齐有什么放射性物质,影响生育。”他指着郭柯的下半身,得意地笑,“我就不去了,我和联交所的人约好了要谈谈。”

所以一大早起来,郭柯坐在床上,愣了愣。后来想想,客户技术团队这么多大老爷们,都是拉家带口的,没见谁受影响,不禁哑然失笑,觉得全天跟紧“老墨”,只要跟的紧,他坚信是没有问题的。

El穿了一身运动服,粉色的Abercrombie & Fitch,还是昨天的运动鞋,还戴了一个遮阳帽。她看到郭柯穿着西裤和休闲衬衣,偷偷对郭柯说,“这种看矿的现场工作,就不用穿的那么整齐了,也没有小姑娘看你帅,还是舒服最重要。”郭柯笑笑,“那我明天换一身休闲的。”

菲律宾本地的律师Ray还有会计师Jose,都从马尼拉赶来参加尽职调查,他们和本地导游聊得不亦乐乎,“老墨”带着技术团队和El还有郭柯走在最后面。

Tula-Tula”有三个矿区,三个矿区分别又有各自的尾矿库,在三个矿区中间一个大峡谷里,矿工们还修建了一个蓄水池。

一路上坐在越野吉普里,郭柯感觉路修得不错,起码没有颠得让人受不了,不过路都是土路,如果要增加运力,还是要重新铺路基。

冶炼厂都早已废弃了,当地的导游和卖方给他们比划半天,大致的意思是,矿因为停工20多年了,所以很多基础设施都报废了,但是基本的规划都没有变,矿工都是在原有的生活区生活,保留了矿区、尾矿库等规划,同时定期修缮码头和道路,如果投资者确定投资的话,在冶炼厂原有旧址的旁边修建即可,成本不高。

忙了一整天,把整个海岛都跑了个遍,导游希望他们能够对这个岛有更加深入的了解,于是他们还参观了当地一所天主教会小学。当地的小孩子们,看到他们显然有点怕生,都远远地看着他们,后来El拿出口袋里的巧克力,给大家分着吃,很多小朋友便围着El

“你们这个小姑娘想的真周全。”“老墨”回过头对郭柯说。

“她哪里是小姑娘啊,她是我老板呢。”郭柯赶紧纠正“老墨”。

“哈哈,你们都是2030岁吧,在我们眼里就是小孩,不过你们的确很优秀,比我孩子强多了。”

“您孩子多大了?”

“我孩子今年下半年本科毕业,和你算是同辈人吧?他留在尼日利亚读书,我让他毕业就来北京找我来,还是北京好找工作。”

晚饭比昨天多了一道白水煮白菜,对于郭柯这种“肉食动物”,看到白菜也感到香甜可口,而且今天的鱼和螃蟹同昨天也都不一样,他不由得大快朵颐。

“他们知道咱们要吃菜,今天白天专门上岸去拉巴颂的华人超市买的。”“老墨”解释道,“这帮人等20多年了,整整一代人等过去了,所以他们对咱们寄予厚望,恨不得拿出最好的东西给咱们。”

而后,“老墨”和技术团队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罐子白酒,对El和郭柯说,“薛总,小郭,我们专门托运从北京带过来的酒。你们大老远陪着我们看矿,我们觉得还是得用好酒来感谢一下。”

郭柯脑袋都大了,他真没想到此行会有喝酒这个栏目,来香港工作大半年时间里,基本和客户见面没有喝过酒,这次终于躲不过了。

“‘老墨’,各位领导,我们俩都没什么酒量,我封山育林了,这个小朋友酒精过敏,我的建议是,今晚郭柯替我喝,我们俩一共喝一杯,更多的就不能陪各位领导了,希望您几位尽兴。”El说完把自己的酒也倒到郭柯的杯子里,然后把自己的酒杯口朝下地扣在桌子上。

郭柯听完慌忙作不胜酒力状,痛苦不堪地拿起自己的酒杯,把酒慢慢喝光,然后也扣在桌子上。

“你们看他脸都红了,我送他回房间吧,领导们继续喝,咱们明早见。”El说完便把郭柯搀起来,客户们也没纠缠,乐得自己继续。


 

“你很勇敢,不错,有酒量,没看错你。”El在郭柯耳边说。

“大姐,你太狠了,把酒都倒给我,还定了这么个规矩。”

“你不觉得这个规矩也救了你吗?否则你能喝多少?”

“这个规矩好,我服您了。”

“服了就好,我到房间了,你再往前走两个门就到你的了。”El一转身,把自己的房门打开。

“我以为你真要送我呢……我不是醉了吗?”

“拿你当个借口,你才没醉呢,看得出来,呶,我看你进了房间,我再关门,够负责了吧。”El倚着门,说。

晚上,El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其实她酒量不错,但是在海岛上,人生地不熟,她其实不愿意陪客户喝酒,她有一点点不安全感。从工作的角度,她不得不来出差,但是从她的喜好上来说,她觉得到工厂、矿产这种现场尽调的事情,还是叫男生来比较好。

一开始她就是拿郭柯当一个小男孩,后来发现郭柯在现场紧紧跟着“老墨”,问东问西,不停地记笔记,在山坡上还能时不时照顾一下自己,她觉得这个小孩不错,没有娇骄之气。刚才她又试探了一下他的酒量,基本上看,他没有酒量,但是他喝了,说明听话,也有冲劲,挺好。

El常年驻北京,自以为山高皇帝远,可是听说怡华银行有计划把总部搬回到香港,如果这样的话,她脑袋顶上那些老板是不是又要面临一场重组,很可能。谭墨人不错,而且风头正盛,但是能不能维护好伦敦那帮大佬的关系,还真不一定。Robert这次干掉了Nick,解除了心腹大患,但是立刻用Teresa去安抚香港组,他在怡华毕竟时间太短,立足未稳。

那我应该怎么办?

El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尽快和老公生个娃是正道;怡华银行毕竟是外企,对孕妇态度超好,绝对不可能裁撤孕妇雇员,而且还全额报销美中怡和妇产医院生产,想到这,El仿佛想到了一个万用妙招,她安心地睡着了。

郭柯和宁彩又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宁彩说Sara给郭柯打电话,但是显然因为海岛上信号不稳定没有联系上,Sara让宁彩告诉郭柯,工作计时的事情对郭柯也是适用的,希望他能够第一时间开始填写工作计时表。

“我上不了网,海岛上没有网。”郭柯说。

“唉,那我帮你填吧,无非就是这个项目再加之前的两个pitch,是不是?你貌似每周有20个小时是给staffing的吧?我给你编到pitch上吧。”宁彩积极地帮郭柯想办法。

“唉呀,太让你费心了。我给Sara写封信解释吧,我一回马尼拉有网的地方我就开始填写。这几天办公室变化这么大,你也照顾好自己。”郭柯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让我照顾好自己。”宁彩挂了电话,呆呆地看着影影绰绰的招商局大楼,然后从天桥往家走。她每天在家门口下车,打两个电话,一个给男朋友,一个给郭柯,然后再回家。她不愿意她妈妈听到这两个电话,一个电话不愿意她听出她的问题,另一个电话也不愿意她听出她的情况。

宁彩觉得,自己是有情况了。


 

郭柯从香港下飞机时,感到恍若隔世,这次出差,在外面呆了一个礼拜,仔细想来,入职以来半年多的时间,基本没有离开香港这么久,也没有离开香港这么远,他仿佛一只信鸽,在笼子里关了许久,早已忘了时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突然在广阔天地翱翔了一阵子,再回来,很感慨。

他鬼迷心窍地给宁彩发了一个短信,“我已到港。”

很快宁彩便回复他,“香港欢迎郭总。”

他哈哈一笑,坐车回家,大睡了一觉。

今天是周末,等他醒来时,已是天傍黑,卓林给他短信,说师哥Derrick请他们师兄弟吃饭,因为春节快到了,理应聚聚。

Derrick是建州人,比郭柯他们高两届,算是郭柯他们在经管学院的领路人,他当初带着郭柯他们一干兄弟去“泡”外教,泡酒吧,练英语,蹭实习,相当于郭柯很多意义上的启蒙学长。他大四的时候找了一个月时间,跑到拉萨买了一辆自行车,便在高原上骑着车子转悠,据说他后来跑到“圣湖”里洗澡,被附近藏民一路追,后来搭车回到拉萨,又回到北京。

后来他们提起这件事情时,大家还拿Derrick打趣;Derrick本科毕业时其实最后一个见到的是郭柯,郭柯骑自行车把Derrick送到东升大学的东门,Derrick在地上站定了,踢了郭柯自行车后轮一脚,“好好学,别胡闹,香港见了!”

转眼5年多过去了。郭柯和Derrick联系也不多,但是内心总觉得和Derrick很亲切,于是便穿了一件T恤赶过去。

湾仔合和中心下面一个逼仄的小店,只供应一道菜,“盆菜”。

走进去便看到Derrick,和郭柯相若的身高,精瘦干练,白皙的面庞,一瞥小八字胡,紧身的T恤,牛仔短裤,胸肌傲然挺着,硬的像一面墙。

“你小子果然胖了,卓林说你已经不能看了,我还抱有幻想。”Derrick走过来和郭柯握手并碰了一下肩膀。

“和师哥比,我什么时候能看过,从来都甘当第二帅啊!”

“少损我,柯哥从来都是玉树临风的。不过我说实话啊,得坚持运动,要不不出五年就胖的没样了。”

“师哥在学自由搏击?”

“有时会去练练,人生得有点追求啊。”

“你这太有追求了,呵呵。”

“盆菜”是流传于香港一带的杂烩菜式,一般都是喜庆节日时,全家围坐,用木盆或者锑盆盛载,由鸡、鸭、鱼、蚝、腐竹、萝卜、香菇、猪肉等十几种丰富的材料一层层叠进大盘之中,最易吸收肴汁的材料通常放在下面,一层一层吃下去,汁液交融,味道馥郁而香浓。

“在香港请你们吃建州菜也不容易,我们过年一般会吃‘素烩’,和这个盆菜差不太多,当然香港正宗的要到元朗吃,不过你们加班的加班,泡妞的泡妞,都不愿意去那么远,就这里凑乎吧,算是我请你们一起预先过年。”Derrick说。

卓林这时说,“莫非你要给红包?”

“滚。闭嘴吃饭,小心让你买单。”大家于是哄笑。

这时Derrick接了一个电话,“Cindy,你过来吧,都不是外人。哦,忙着陪姐妹逛街啊,那你忙你的。”

 


 

Cindy?郭柯不禁又想起那个杏花村的Cindy,那个对谭墨爱恨交加的Cindy,那个宁彩的师姐?

不过他又哑然失笑,中环这么多个Cindy,少见多怪了。是呀,所有人在香港都在用英文名,所以我们知道彼此的英文名,是否就意味着我们认识彼此呢?未必吧。

后面大家又是相互调笑一番,卓林因为跟了Andy To,业绩好的爆棚,所以这次升级便破格升级成经理,这种半年即升的速度在投行部当然是不可能,在销售交易部门尽管有,但难度也不小,大家于是感叹Andy这种人百年一遇,嘱咐卓林,既然跟定了就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跪舔至死云云。

散了的时候,Derrick在郭柯后背拍了一把,“独在异乡,滋味好不了,碰见合适的女孩要抓紧。”

郭柯笑了笑,“慢慢看咯。”

周一回到办公室,宁彩已经在座位上了,她穿着粉色正装衬衣,辫子随性地用一个黄色Hermes花纹的细长头绳系着。两个人见到,仿佛有点陌生,只是笑笑。郭柯找不到该说什么话,于是便不说话。

突然,郭柯发现Lotus Notes内置的对话框一闪一闪地,宁彩悄悄地给他写了一句话,“咱们旁边又来了一个姐姐,叫Tracy Shen,据说就是沈行长的女儿。”

不多时,新上任的Staffing主管Sara带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向宁彩和郭柯介绍,“KevinColor,这是你们的新同事,Tracy。她和你们坐到一起,平时多照顾。”说完扭头盯住郭柯,“Kevin,你应该听说我接管Teresa的这摊事,上周的工时记录今天以内补填给我,另外你每周还是有20个小时安排给我的,希望你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工作。”

郭柯点点头,看到新来的女孩穿着橙色修身连衣裙不到膝盖,戴着白水晶的大项链,右手腕上还有一个大玉镯子,“恨天高”的肉色高跟鞋,披肩发的两侧各特意梳了一绺麻花穗儿。

大家寒暄两句,便各自干事。Tracy刚来,说话虽然客气可也能看到和人的距离感,郭柯想,既然是官二代,有点架子,自然是正常的。

这时宁彩又通过对话框发给郭柯一句话,“大美女啊,你可以要把持住自己。”

“你为什么怕我把持不住?”郭柯问。

对方不答话了,过了许久,回了一句,“防患未然咯。”

郭柯闷头先把工时统计出来,第一次统计,他也不是很有经验,只是知道上周一整周在现场尽调,如果每天把工作和陪客户的时间都算上,一周对头七天大约工作了120个小时,于是他便这样填上发给了Sara

很快,Sara就给郭柯达来了电话,“Kevin,你知道你的工时上周在人力资源池排第一了吗?我个人建议你最好不要冒头,省得上司以为你效率低,另外你每周总要给我20个小时,你是在表示你没有这20个小时吗?”

“您放心,这个20小时随您调配,我一定能保证。至于陪客户现场,的确耽误时间比较多,特殊情况,按照您的建议,我先写的少一点吧。”

过了一会,谭墨给郭柯打过来一个电话,“嘿,差不多得了,你工作辛苦我知道,写个100个小时就行,要不我项目上成本背的太多,让别人以为我的项目是绞肉机。另外El没欺负你哈?太遗憾了。”


 

谭墨最近春风得意的很,Nick被干掉,他坚信是Robert的杰作,他虽然和香港同事相处的很好,但是他知道NickRobert是宿敌,而Robert把他从东京挖来,他深知Nick一旦得势,他命运未卜,所以现在警报解除,不亦乐乎。

另外,就是他给沈行长出主意,邀请沈行长在美国的女儿来怡华银行工作,这个女孩本科毕业就直接到斯坦福读了MBA,毕业以后在洛杉矶的一个投资基金给一个大佬当秘书,每天只需要工作4个小时,沈行长一直认为这个工作太过清闲,担心会毁了女儿,现在得到这么一个宝贝主意,高兴得很,立刻软磨硬泡把女儿弄到香港了。

Tracy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她觉得就是换个环境,没打算工作太辛苦,她也没觉得这个工作会让她太辛苦,但是她觉得如果有很有意思的事情给她做,她也想好好学着做。她从小到大,没有承受过太大的压力,其实倒不是她条件好,一方面父母提前安排的好,另一方面她本身对很多事情满不在乎,基本处于随遇而安的态度。

谭墨则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关键的一步。推荐完Tracy来怡华银行以后,很快沈行长就介绍了一家国企上市公司来收购菲律宾的矿产,他觉得沈行长很够意思,当然前提是他先够意思了。他不指望Tracy每天和郭柯或者宁彩那样加班,完全不用,她只要开心地在这里待着,他和沈行长的友情就是有支持的,对,就像人质一样,在这里支持着。

Teresa到香港组牵头工作对谭墨倒是好事情,他和Teresa虽然没什么深交,但是关系还不错。Teresa做事做人都公道,特别是把郭柯和宁彩给他用,他其实很感激。现在Teresa负责香港业务,其实香港的并购合作可以更方便,所以他没几天就给Teresa介绍了两个在北京的商业地产项目,表示香港的地产商可以考虑接盘开发和运营。

谭墨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唯一的心愿反倒是想找一个稳定的女朋友了,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这叶舟渐渐地需要一个锚了。于是,他的嗅觉开始灵敏起来,他开始认真地反复考虑曾经暧昧过的女性,当他发现要么就是不靠谱,要么就是已为人妇时,不禁扼腕,连Cindy都已经找到一个男朋友每天甜蜜起来!好好的地,让别人家的犁耕了!

他突然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香港金融行业有一个美女到大陆参加选秀了,而且在比赛中凭借惊艳的歌喉一路过关斩将,居然进入前十了,他于是开始去关注这个女孩,他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苏洗。

这个名字太美了,他去查找有关苏洗的一切资料,他发现,苏洗的面孔好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

羲和银行投资银行部金融组经理,苏洗;

江苏南京人,短暂的北京大学大一经历,便转学到香港科技大学,毕业后直接加入羲和银行;

从小成绩优异,父母家庭和睦,出身于教师家庭;

……

谭墨在网上漫无边际地查找着。

他发现,这种狩猎远远比在兰桂坊有意思;这一次,对待感情,他是认真的,所以他应该放长线,钓大鱼。

我应该在合适的时间在苏洗面前出现。

所以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和苏洗取得联系。

那么怎么办呢?谭墨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时间就是问题。

 


 

Robert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Teresa来到香港组没有遇到任何的抵制,而且还和其他行业组合作顺利,Sara接管人力资源池,发明了一个工时记录的制度,这对于管理监督这些年轻的投行人来说,是有效的,他对Sara也很满意。

谭墨推荐了沈行长的女儿Tracy来加入怡华银行,Robert内心深处不以为然,他只是觉得Tracy恐怕帮不了太大忙,和沈行长交好的办法,他认为也不止这一种。但是对于谭墨,他还是持鼓励态度的,只是告诉谭墨,这件事情不要通过邮件来讨论汇报,正常走招聘流程就可以了。

怡华银行终于裁撤掉在美国的所有业务,这个蓝绿相间的标志终于在时代广场的大银幕上撤走了。大笨象在美国其实只作了一年多的业务,但是其实获利颇丰,通过炒作房地产相关的衍生品,美国业务对全公司收入的贡献比例前所未有的达到15%。但当伦敦对美国市场前景不看好时,裁掉整个组,裁掉整个楼层,裁掉整个子公司,毫不手软,雷厉风行。

Robert脑海里便时常浮现出Paul Smith和他周围一班人的图像,他们好似牧羊人,操纵着巨大的棋局,排兵布阵,调兵遣将,需要弃子时同样毫不手软,为保全局的胜利不择手段。

我们就是棋子,想到这里,Robert不寒而栗。

所幸的是,总部的迁移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伦敦大量的高管根本没有离开这个海岛向另一个海岛行进的思想准备。Paul Smith做出了妥协,他表示会更加频繁地往返伦敦和香港,但是暂时不会强迫所有人搬迁。

就这样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所谓的夏天再次来到了。

谭墨的项目进展没有预想的顺利,国企客户的内部决策程序冗长而不可预期,他们是第一次进行海外并购,又是通过香港上市公司购买,又要通过一个重大收购事项,还想做一轮股票配售来融资支持这个收购,因此国企的高管格外的谨慎,他们要求中介机构提交了尽职调查的分析结论之后,自己又汇总一稿内部审批,然后又报送上一级主管机关审批,等到好消息的时候,也基本上就是夏天了。

于是便走流程,谭墨发现,发布通函的第二天,就是投行部全部门组织出游的日子,他把郭柯、宁彩叫到办公室,“你们如果想去曼谷的话,咱们就得抓紧,争取发出通函,从印刷商那里直接去机场,咱们三个搏一把,你们俩得抓紧。”

通函就是上市公司涉及重大收购事项、非常重大收购事项和非常重大出售事项时,需要向股东会提交的一个公开文本,需要披露有关本次交易事项的一揽子信息。因为怡华银行在这里面不仅仅是财务顾问,而且也是配发股票的承销商和保荐人,因此对这个通函非常重视,在印刷商这里将是一场硬仗。

对郭柯和宁彩其实是有挑战的,他们本身最近每天加班都是到晚上3点多才回家,再熬几夜感到就爬不起来了,不过他们都没有去过曼谷,所以内心很有期待,不觉得把这几夜的坚持和去曼谷挂起钩来。

谭墨给郭柯提的建议是,把所有可能出现错误和误导的地方,都提前想象到,然后每个人负责一类错误或者误导,在通函里进行查找和核对,另外,会计师着重负责财务的部分,投行着重负责业务的部分,律师负责全部的文本,大家形成流水作业,一步一步地推进。

郭柯整理了一下,觉得类似于全角和半角的转换、多一个空格、大小写的问题、字体和大小的问题、行距的问题,这些格式的问题琐碎但是比较标准化,他让宁彩带着一个第一年的分析员来做,他着重看业务部分可能的误导语句。

这时一个女生在郭柯背后说,“唉呀,看你们投行的通函,用别的项目的模板,居然名字都还没有改换,我看出来了,欠我的人情噢。”

 


 

郭柯大吃一惊,他看到通函第一章的最下面,有一段非常不起眼的陈述,大抵是一段非常标准化的陈述,显然当时用的是之前某一家地产公司的模板,因为那家地产公司的名字还在……

好险,这事情谁干的?!郭柯一身冷汗,立刻在主版本上作了修改。

这个大功臣是Cindy,她穿着浅蓝色云锦暗花的衬衣,不功不过的深蓝西裤,宝蓝色镶着一圈水钻的高跟鞋,眼袋特别明显,一看就是熬了几夜的样子。

“和我们所合作,都没有想到我会来啊,亏得你还吃过我的早饭。”Cindy拍着郭柯的肩膀说,“这个发现足够大吧,你们可得细心点,我们会计师其实不负责这部分,但是我就是多了一个心眼。复查阅读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大脑里有所有可能的错误,这个错误库,越全越好。”

“还真得谢谢你,这个忙可帮大了。可惜今天太忙了,忙完我们又要去曼谷开会和出游,等回来,找个日子我和宁彩请你聚聚呗。”

Cindy半趴下地凑在郭柯的耳边说,“这都是小事情,不过Color这个小妹妹据说最近心神不宁,有些情况,也许对你是个好机会噢,好好想清楚,愿意的话,别错过。”

郭柯抬起头,看到日光灯下的宁彩,弓着身子趴在电脑屏幕上,一行一行地读着文件,像一只紧张地汗毛直竖的猫。

宁彩看到他们在说话,抬起头,抱怨道,“Kevin,你有做那个莫名其妙的在线问卷调查吗,Morris居然让我把他的那份也做了。你居然已经做完了?贱人!”

听到他们说话,Cindy正好接着电话,便走远了,“亲爱的小弟,今天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在印刷商这边肯定通宵了。”

这甜蜜的语气,倒像是和男朋友说话,呵呵。郭柯听了一恍儿。

郭柯感到,看文件已经看到头晕脑胀,他非常想换个脑子透透气,于是决定偷偷打开自己的个人邮箱看看,不觉也有好几天没有看个人邮箱了,他的很多朋友还是通过个人邮箱联系的。

打开邮箱,他看到付梓又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果壳君,你最近可好?我最近做了一个很酷的事情。

你也知道国内的煤矿开始整合,国家鼓励国企收购地方中小规模的民营煤矿,我们这个小投行算是抓住了一个机会,有一家国企收购煤矿希望有顾问帮助做尽职调查,所以我就被派过去参加尽职调查了。

我听说煤矿的尽职调查需要下煤矿,进巷道看看,于是头一天我非常激动。结果第二天我发现会计师和律师都下井了,我们投行的人都和客户的高管站在一起,没有下去的意思。

我觉得这个机会恐怕也不是总有吧?所以我主动要求和其他中介一起下井看看。我的老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但还是同意了。

于是我穿了劳动保护服和带有头灯的安全帽,就下井了。

你记得不记得刘慈欣的《地火》?我觉得只有下井之后,才能真正看到这些地面以下蕴含的能量。

我怕吗?有一点怕,老是听说那些煤矿出事故,总觉得百分之百是因为安全管理的问题。今天下井之后,我看到的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地下工厂,有严格的操作区、运输区和安全通道,远比我想象的管理得好。

中国的煤矿主要是井工煤矿,这和国外露天煤矿非常不同,这里面蕴含着大量的技术诀窍,是国外露天煤矿所不必须的。我们的前辈们,探索出了大量的管理经验和标准,其实相当于建立了一整套科学机制,只是我们外界不了解罢了。

如果我不下井,可能我没有这么直观的体会了吧,是不是?”

付梓,你可真行,这么干,人身保险可要买足啊。

 


十一

 

当郭柯和宁彩坐上去曼谷的飞机时,感到简直是恍若隔世。

比较通俗的感觉就是,在无影灯下做了10个小时的手术,如果你是这个医生,你什么感觉?

郭柯现在就是这个感觉,他感觉睁着眼睛就是痛苦。

可是最痛苦的是,他和宁彩还有一个pitch得做!每次Sara和他遇到的时候,他都能从Sara的表情里看出一个词,“20个小时!”

于是他只好积极主动地在项目之外,帮助做一些pitch

他和宁彩的座位是挨着的,他们分别拿出电脑放在小桌子上继续工作。

郭柯发现悲剧了,因为他胖了。

他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诡异地弯在键盘上,大腿定在自己座位和前面座位之间不留一丝空隙。

宁彩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笑着说,“记得半年前我提醒过你哈,可别胖得坐不进座位,以后嫁不出去。”

“你不可以包销啊?”郭柯微笑地说。

“切,我可是有律师出意见的承销商,头脑清醒地很。”

郭柯觉得这个边缘的玩笑开得很爽,于是他仿佛瘦了一圈一样,继续工作,忍忍就到曼谷了。

他们住在湄南河边上的香格里拉酒店。酒店的形状很古怪,像一个一层一层梯次上升的梯子。

湄南河有一种泥土的味道,在暗夜里淼淼地流着。

郭柯对着窗口继续加班,忽然他心里涌起一股苦涩的浪。

在这个新鲜的旅游城市,外面是美好的风景,模糊地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歌舞演奏,是不是应该走出酒店随性地找一爿小店,哪怕点一碗冬阴功汤,或只是点一杯果汁,闻一闻东南亚的潮湿的空气?

我也许应该和一个美丽的姑娘,一起沿着湄南河走走?她的长发偶尔地会不经意触及我的手臂,我们不说话,就这么散步,在两座桥之间翻来覆去?

或者有一个远方的她?我应该拿起电话,打给她,无论她那边是白天黑夜,让她听一听湄南河的低吟?和她分享这淡淡的不知来处的花香?

可是,我在加班,一个人,苦命地,在和种种美好触手可及的距离下,独自苦命地加班。

就连这个巨大的大床,在深夜的4点钟,仍然一丝不苟地没有任何褶皱,根本不曾被睡过。

换言之,我在这里,我的喜怒哀乐,有人知晓吗?有人分享吗?或者,有人在乎吗?

爸爸妈妈,你们睡了吗?

在早晨五点时,郭柯终于做完了,他想了想,把所有的沙发靠垫拿到床上,把床堆的像一个给孩子戏耍的“气球海洋”。然后他像一根木头一样,僵直地躺倒在床上,迅速地睡着了。

为了让床的使用效率最高,他睡在了对角线上,呈一个“大”字。

 


十二

 

这个“Off-site”活动其实是很有意思的。

早上大约十点才正式开始,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大会议室里,怡华银行亚太区投行部的全部同事几乎都到齐了,上午Robert简短地做了一个工作总结,又邀请了上半年两个明星项目的负责人上台给大家介绍经验。

第一个是华展银行上市,谭墨和Darren上台讲,Darren让谭墨先讲,谭墨居然拿腔作调地说,“人家香港话讲得不好,所以讲英文咯。”Darren和台下的好多老外都指着谭墨笑。

项目团队站在台口,听着老大们在台上讲,郭柯的余光看到El在他右面朝他笑笑,于是他也扭头报以微笑,一扭头他看到Tracy,坐在台下的一个角落,看着谭墨的侃侃而谈,表情深邃,手里一直玩弄着发梢,卷曲而后捋直,往复而乐此不疲。

第二个是新加坡办公室的负责人Leo Teo,因为姓名过于押韵,所以郭柯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他们上半年帮助凯德置地做成了一个REITs

简单的自助餐之后,居然难得地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午休的时候,什么人敲门给郭柯发了一件黄色的T恤,说下午一定要穿在外面,要用。

下午三点再回来的时候,会议室场地重新作了调整,200多个座位围成一个大菱形,每个座位上都还有名字,大家于是一顿照,才分别按照名字落座。郭柯发现这个大菱形的四边是按照T恤颜色划分的,自己这一边是黄色,转过去依次是红色、绿色和蓝色。不过200多人里,蓝色简直有100多人,绿色和黄色分别有40多人,红色只有零星几个人。

这时主持人出场了,一个身高差不多接近18的英国人,“大家好,今天下午你们的Robert把你们都交给我了,我叫James,我的身份是一名性格培训师。今天的环节是——认识你自己。”

“你们还记得几天前填写的那个问卷吗?其实那个是为今天做的准备,我们根据大家的答案进行了性格测试,把大家分成红、黄、蓝、绿四组,特别是今天的座位安排,是根据四个颜色象限各位所处的位置,来做的安排。”

“比如说,”James指了指宁彩和谭墨,“你们俩在红色组的正中央,说明你们最‘红’”又指了指郭柯,“你在黄色比较靠红色的一边,说明你的性格以黄色为主,但偏‘红’。”

“对于你们投行人来讲,蓝色代表综合把握和理性,黄色代表决断和执行力,绿色代表有条不紊的计划,红色代表想象力和感性。”

这时郭柯发现,除了谭墨,Robert和其他主要的高管都是蓝色组的,很多蓝色组的人都在做弹冠相庆状;El和他都在黄色组,不过El偏蓝色那一侧;AllenAlan都在绿色组;宁彩、Tracy和谭墨都是红色的,红色组其实一共只有6个人,谭墨就很显眼。

“咱们做一组实验,每个颜色最极致的人分别选一个,在门外等一下。”James在红色组里指了谭墨。

“我一会要问他们,‘如果你老板突然告诉你可以休一个假期,你怎么做?’,看看他们是否表现得很典型。”

蓝色代表先进来,一个印度人,说,“我综合问问同事和家人,找一个最好的地方,去度假。”

黄色代表进来,一个韩国人,说,“立刻请假,订票出发。”

绿色代表进来,北京办公室的一个同事,说,“起码得提前一个月告诉我吧,我好安排有关的行程。”

然后谭墨进来了,James向他问了刚才的问题,他表情很古怪的看了看宁彩,颇有深意。


十三

 

谭墨被James问了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能够休假是非常好的事情,我应该带上我的女朋友,找一个热带的海滩,躺在上面好好吹吹海风,再安排一天潜水,吃吃海胆,再出海看看粉色的海豚……”

全体同事爆笑,大家觉得谭墨的表现和平时太过不一样,而且对于休假有着如此多的想象情景,并如此具体生动,且一发不可收拾。

James打断了谭墨,并得意地说,“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性格测试的魅力。”

宁彩在下面,听着谭墨的形容,仿佛已经嗅到海风的味道,她感到非常吃惊,自己的老板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梦想假期,他居然能够想起来看粉色海豚!他太可爱了!

谭墨坐下的时候,宁彩凑过去,“老板你太牛了。”

“切,我突然想起来,我的问卷是你帮我答的。我只好演得像一点,否则Robert还不怪罪我应付培训。”谭墨悻悻地说。

Tracy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嘴微微斜了一下,扭头看宁彩时,发现郭柯也在往这边看,于是便对郭柯笑了笑。

郭柯看到Tracy套着红色T恤,穿着细细的牛仔裤,脚底登着的红色高跟鞋,因为翘着二郎腿,细长的鞋跟高傲地指向斜前方,像一支矛。

James是一个很好的主持人,他一个下午围绕着性格颜色的话题把时间安排得充实而有趣,很快就过去了,结束时大家都还意犹未尽。

James对大家说,“我们这个性格测试,正在向全球推广,大家可以平时帮我们留意。”

“中国已经有业务吗?”El问。

“刚刚完成一个中国人的培训,他很快会回国开始有关的推广。”James说,“我们对中国市场很重视,和你们一样。”说完还和Robert相视一笑。

晚宴是在彩虹云霄旋转餐厅,因为是84层顶楼,所以风景特别好。不过进酒店时,Tracy遇到了点麻烦,突然停了下来。其他人没有注意,继续往前走,郭柯一回头正好看到Tracy停住了,于是走回去,“怎么了?”

Tracy非常尴尬地说,“我鞋跟插到地板缝隙里拔不出来了。”

郭柯没想太多,立刻蹲下,帮Tracy把鞋从缝隙里抽了出来,然后和Tracy一起往前走。

Tracy心里挺感激郭柯的,因为她觉得郭柯做的低调而简明,她觉得这是当时她急需的帮助。

晚宴的开场白是一位法国人,比Robert略矮,灰白的头发,鼻子很尖,手很大,Robert在一旁介绍他,是怡华银行泰国分行的行长,Jean

Jean的开场白很有意思,“怡华银行是全球最有影响力的金融机构,我们都非常为之自豪,我相信兄弟姐妹们都有这样的感受,这也是我们相聚于此的动力。”

“为了更好地发展我们的品牌,我们从十年前开始购买了全球几乎所有机场登机连廊的广告,所以你们在全球几乎所有机场上下飞机时都能看到我们怡华银行的标志。”

“那么大家昨天来曼谷下飞机时,有没有注意曼谷机场连廊上怡华银行的广告?”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看到了。

Jean突然抬起他的大手,挥向大家,说,“你们都在说谎!”


十四

 

Jean大笑着说,“曼谷分行是怡华银行里唯一一个没有买机场连廊广告的分行,在曼谷最主要的广告投放是在办公楼宇。”

大家从面面相觑转为哄堂大笑。

晚宴有一个环节很有意思,就是在享受了所有的泰国美食之后,给每人上了一个油炸的食品,El说,“嘿,这个是海外中餐馆才常见的唉。”

谭墨说,“‘幸福饼干’,是不是?里面应该有一个小纸条,挺有意思的,打开看看。”

郭柯打开了自己的幸福饼干,抽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皇皇者华,于彼原隰。”这是《小雅·皇皇者华》,自己突然想到,后面的话是,“駪駪征夫,每怀靡及。”我也的确是一位离乡背井的征夫啊!

他偷偷看左边的宁彩,宁彩拿起来笑眯眯地给他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郭柯心里跟着顺下去,“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国风·周南·桃夭》。

谭墨拿出来自己的,读着,“振振君子,归哉归哉!”他觉得这是好的不得了的好句子,非常得意。郭柯想,这是《国风·召南·殷其雷》。

El也读了自己的,“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这是《国风·王风·黍离》,这里面最有名的句子其实就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Teresa的是,“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这是《国风曹风·蜉蝣》的一句,后面是“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Tracy看到大家看自己,于是也拿出自己的,读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国风·卫风·木瓜》,郭柯想想,真有意思,这次的幸福饼干居然都藏着《诗经》的名句。

大家于是都去给Robert起哄,Robert看了看,说,“这个汉字好奇怪,你们自己去看!”大家抢来看,上面是“四骊济济,垂辔沵沵。”谭墨问,“Kevin,你解释解释。”郭柯忙说,“四匹马健壮整齐,缰绳垂下轻柔光亮。”心想,《国风·齐风·载驱》貌似是齐文姜的故事,在这里奇怪的很。

大家喜笑颜开地指着Jean,觉得他们准备的很有趣,Jean便说,“现在流行中国文化了,所以给你们抄一些古诗,你们别凑在一起,去给我们这些老外讲一讲。”

郭柯对自己抽中的这个“征夫”的话隐隐有点伤感,不过更动心的是,宁彩抽中的话,仿佛家中待嫁的姑娘,于是他偷看她一眼,她正在去找AllenAlan他们看字条,细长鹅蛋脸上脸颊红晕,郭柯暗道,“可真是旺夫的长相啊!”

过了一会,宁彩跑回来,笑着说,“大家的都不错,就是我的不好,不是叫我‘逃之夭夭’嘛!”

大家于是便又哄笑。

彩虹云霄旋转餐厅,能够将曼谷尽收眼底。郭柯看着大皇宫方向,影影绰绰,回头问宁彩,“他们都来过曼谷,估计不会去大俗景点了,咱们俩明天去大皇宫?中午和大家在Siam Center集合。”

宁彩用力地点点头,她对这个安排满意的很。


十五

 

曼谷,蓝卢卡高尔夫乡村俱乐部。

狂欢一夜之后,次日一白天都是自由活动,怡华银行的投行人就像一朵云飘来,化成雨洒到曼谷的大街小巷里,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本来要拉上El,结果El跟着Teresa去做泰式按摩去了,还有几个人去看水上市场,谭墨带着自己的球杆来的曼谷,他知道RobertLeo肯定会带着几个高管去打高尔夫,他们基本没有旅游,他们在任何一座城市都会去打高尔夫,如果一座城市没有好的果岭,他们恐怕都不会去。

于是谭墨拉上TracySara,她们俩没带杆,于是借了杆,跟在几个大佬后面。

蓝卢卡是Roger Packard设计的高尔夫球场,地处曼谷市中心,球场迂回穿插在曼谷湿地中,尤其是以复杂蜿蜒的水道闻名,水道中有100多种热带鸟类,堪称鸟类博物馆。

球场分东区和西区,因为东区的后九个洞被认为是泰国最好的,几个大佬去曼谷之前就想去试试,所以径直去东区了。西区则更短,而且有一个洞有水环绕,增加了很多趣味性,因为水道复杂,风景也好,谭墨决定去打西区。

他觉得两个女孩应该会选择西区,Tracy果然也选择了西区,她的神态就是来看热闹看风景的心态,可是Sara选择了东区,她跟着DarrenWilliam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香港话。

谭墨于是和Tracy同行,Tracy表示自己其实不太会打,谭墨便自告奋勇要教,于是两个人便不准备一个洞一个洞地打球,于是让球童带着找了一个风景最好的果岭,谭墨便开始给Tracy做示范。

打高尔夫站姿和挥杆对于初学者都比较难,看上去很容易的动作,其实很难学到家。Tracy看了谭墨打了几杆,决定自己试试,可是她起手的姿势,就不标准。

她略略弯腰,上身和腿都挺的很直,右臂肘关节略抬起,看上去很用力的样子。

“不对不对,”谭墨走过去,从Tracy身后伸过手,纠正她的动作。他让Tracy膝盖略略弯曲,臂肘要收紧在身体两侧,他向前抬腿,用脚把Tracy的脚向内推,要她脚尖向内。

Tracy颈后的香气一下子冲进谭墨的鼻子,他不由地看到Tracy洁白的后颈和小巧的耳根,便发现两个人的姿势有点暧昧,于是慌张地向后退去,并掩饰地说,“你再练练。”

Tracy经过纠正,动作更加标准,不过臀部略略翘起来。她今天穿着无袖大嘴猴的绿色T恤和一条白色网球裙,一个无顶的太阳帽像发箍一样圈住头发,马尾随意地摆在脖子右侧,身材修长而略有丰满,在谭墨看来,简直是恰到好处。

他在后面偷偷地欣赏着Tracy,不想Tracy把球打到邻近水道的地方,她走过去不小心踩到水里,一下子慌了,重心险些掉进水里时,谭墨一个箭步从后面抓住Tracy的手,把她拽上来。

她感激地朝谭墨笑笑,低下头,指着自己的高帮旅游鞋,“湿了。”

“那咱们就出去吧,给你换鞋。”谭墨这时还牵着Tracy的手,可是他觉得小姑娘的手实在是白皙粉嫩,于是决定多牵一会儿。Tracy脸面通红而有点揶揄地跟在后面,胳膊僵直。

他们在球场门口的商店买了一双新鞋,Tracy换上后,两个人又晒了好一会儿太阳,这时才看到Robert他们坐车从东区出来,下了车,SaraRobert走在前面,兴高采烈地聊着;DarrenWilliam走在后面。

Robert兴致很高地说,“你们别小看Sara,球打的不错。”

这时,谭墨的黑莓震了一下,他看到一封信,是LinkedIn,提示他说,“Ms. Su Xi接受了你的好友邀请。”

谭墨狡猾地笑了,好像一个得手的猎人。


十六

 

两个人从香格里拉出来的时候,郭柯提议直接退房,把行李全部装好全部存在礼宾处。于是宁彩和郭柯分别背了一个小包就出门了。

宁彩戴着一副和她脸型不配套的巨大的太阳镜,太阳镜的两侧还有着一对很小的翅膀,里面穿着一件白色吊带,外面是一件白色透明的大衬衣,尺寸好像男生衬衣那么大,蓝色牛仔裤特别修身,一双旅游鞋分别是黄色和绿色的同款。

“你穿得好卡瓦伊啊!”郭柯看着宁彩说。

“你也不错,幸亏没有穿衬衣和西裤,你这白水洗布裤和紫色小T恤搭配的挺好,不过你要把黑皮鞋也换休闲了就更好了。”宁彩顿了顿,“你知道吗,你每次周末来加班的时候穿的都好正式的,看起来很拘束。”

“那你得提醒我啊!上次在菲律宾,El提醒过我,所以我开始注意了。”

两个人在大皇宫门口找了一个导游,导游看着他们,说,“像你们这样的小情侣,来曼谷玩最好了,好多有意思的。你们愿意的话,我一整天都可以带着你们走走。”

郭柯说,“我们没有一整天时间,多谢你好意。”

宁彩同时说,“我们不是小情侣!”

导游看了看他们俩,笑笑说,“对,大情侣,呵呵。”然后走在他们前面。宁彩朝导游的背影鼓起腮帮,瞪了一个白眼。

大皇宫的外景就非常震撼人,蓝莹莹的天空,黄灿灿的皇宫金顶,红彤彤的皇宫房顶,绿油油的草坪,所有的颜色都是纯洁而没有沾染的。两个人站在草坪边上,导游忙说,给你们拍照,于是就拍照。

两个人在玉佛寺里,郭柯看了半天罗摩衍纳的壁画,导游在一旁说,“你看到那个猴子,我们叫做‘马骝精’,据说后来传到中国就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

“孙悟空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宁彩反驳道。

两个人沿着节基殿的石灰岩外墙信步走着,一路照了很多像。

穿着黄色僧袍的僧人,在墙角拍成一溜坐着,悠闲地晒着太阳。

“唉呀,要是能过这样的生活就好了啊!”宁彩沿着一个狭长的小高台,张开双臂保持平衡,一步紧贴着一步走着,仿佛是沿着一个轨道飞翔。

“你是说这里的僧人?”郭柯应和地说,“对啊,多惬意啊!”

“我是说这种旅游的生活!呆子。”宁彩回答道。

“我也奇怪嘛,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羡慕和尚的生活。”

宁彩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Alan要跳槽了。”

“为什么?他和Allen不是好的像一对同性恋一样吗?”

“他和同组的女孩Stella好上了,貌似这次是真爱,William说办公室恋情在投行不允许,Alan选择自己跳槽,他昨天告诉我的。”宁彩说。

“工作还是很辛苦的,这种漂泊也不是长久之计,不是吗?我觉得Alan这样做挺值得的。”宁彩对郭柯说,“而且,我挺羡慕我那些留在北京的同学的,好多都结婚了。”

郭柯说,“那没什么好羡慕的啊!你不是有男朋友在深圳吗,你要结婚分分钟的事情。你看你这身衬衣,不正是‘男朋友的衬衣’风格的吗,多好啊!”

宁彩站定了,站在一棵菩提树前面,说,“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她眼睛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摆幅很大,她盯着郭柯,胸脯一起一伏,像是期待郭柯说点什么,却又像是不希望郭柯说任何话。

 


第三章互动题

 

第三章情节继续发展,很多人物陆续出场,别小看后来才出场的人物,有些后面还很重要呢!

而且这一章有一个地方揭示了几位人物后面的命运,呵呵,你可以得意地猜!

我呢,就想问问各位亲对后续情节发展自己的看法,你们可以和我分享,如果足够精彩,我会采纳的^_^

1. 谭墨的感情经历丰富而混乱,后面你希望他走向哪个方向?

A) Tracy在一起,作他忘年交沈行长的好女婿

B) 和苏洗见面,闪婚

C)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更喜欢男人

D)谁也没能在一起,孤独下去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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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

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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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北方君子,张家口人,财新传媒副总裁,曾任职于汇丰银行、中信证券,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首届本科生校友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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