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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头鹰

历史之真实是一种先验欺骗。-——海德格尔

 


 

罗伯特·列文在《时间地图》里说,“时间不是绝对的,时间带着口音发言,每种文化都有一套独特的时间纹路。”

的确,当我穿过一种文化,来到另外一种文化,最大的观感,恰恰是对时间的感受。

我现在的地方,是普吉。

我是看到太阳开始懒洋洋的往下移动时,才走出酒店的。整个上午,我都不知道在做什么,电视在开着,我躺在床上,头脑里什么都没想。和这里所有的人一样,头脑里什么都没想。

我走在通往Karon海滩的路上。薄如蝉翼的草绿长纱裙上,松松垮垮地用一条橙色棉布带系在腰上,头上是一顶长似屋檐的草帽,把阳光滤到我脚下的时候把地面切割的七零八落。和日常的我不同,在这里,我拒绝一切坚硬冰冷的面料,要和我的心情一致,衣服一定要软软的。

一只流浪狗发现了我,它夹紧了尾巴跟着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我的脚印,且沿着阴凉的边界。我扔给它一块牛肉条,它嗅了嗅,吃了,冲我咬着尾巴。

这里是普吉最清静的海滩,我找了一块好地方,躺下去,把身体渐渐埋到沙子里,感受沙子在身体上滑过的感觉。沙子是最好的恋人,如果单单从触感上讲。它用最舒缓的方式取悦你,但是什么也不会谋求。

一把大阳伞下面,是一对白人帅哥相互依偎着,看着远方的海。他们的感情看着就很好,因为他们的手一直是握着,他们枕在同一个枕头上。这种感情弥足珍贵,我是不是接受无所谓,但对于他们,显然是美好的。

一个肉嘟嘟的小孩子,裸着身体在沙滩上跑,他和他的妈妈在玩追逐游戏,他胖胖的小脚丫不时踩到躺在沙滩上的游人,有时自己还会摔倒,但是立刻笑嘻嘻地爬起来,去追他的妈妈。

这里的时间就是停滞的,不是吗?每一天的所谓出行,只是从室内的那张床转移到室外的沙滩上,我做的事情,在这几天,就是躺着,什么都不想。

其实,那眷恋我的流浪犬,那缱绻的断袖帅哥,那天真的小胖宝宝,那所有周遭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我,在两天前,还是另外一副模样。也许他们两天前的模样,也和现在很不一样,不是吗?

从屋村出生时的我,就明白,这座城市是建立在轮子上的,急匆匆的营生,是在这座城市立足的根本。

老爸工作很努力,在1980年代末期,终于攒了一笔大钱,于是全家移民,所以后来的我,长大在温哥华,地球的另一侧。

但是,我要回来,我好似出生就喜欢那种急匆匆的生活节奏,我喜欢忙碌,我喜欢充实,我喜欢没事找事地想下一步怎么做,我喜欢追求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梦想,所以,大学毕业,我就回来了。

在我的时间坐标里,时间就应该是争分夺秒的,生活就应该是匆匆忙忙的,事业就应该是勇攀高峰的,单向,快速,专注,加油。

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声音告诉你,你要停下来。

好啊,那我停下来。

停下来了,突然感到很舒服,前所未有的舒服。不是吗?

沙子很温暖,也很柔软。我喜欢。

我是Sara,我的职业曾经是投行,我是一个香港人。


 

财新传媒举办了一场关于中国制造业对外并购主题的论坛,El暗忖这个论坛上应该有不少业内数得上的人物,因而拿到邀请函的时候,她开心地带着宁彩一道去开会。

北京一年四季都有高朋满座、群星荟萃的商业论坛,在眼花缭乱的各种会议里,找到和自己业务最相关的会议,并且在会议上和对自己最有价值的嘉宾换到名片,则是一门学问,不,这里面学问大了。

El刚刚做投行的时候,其实还是一个MBA毕业的小姑娘,每次参加什么论坛,她都会带上一大盒名片,和邻座,和邻座的邻座积极主动地换名片,还会站到台口去拦住主讲嘉宾换名片。她知道自己出身平民,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因此人脉要一点一点攒。

不过她现在是在北京已经工作过六、七年的老投行家了,尤其她发现换回去的名片良莠不齐,特别是名片一多,还影响自己对那些关键人物联系方式的搜寻,于是总结了经验,换名片变得慎之又慎。每每是对方主动把名片递到她手里,她心里隐隐地用一把尺子量量对方的尺寸,然后再慢吞吞地掏出自己的名片。

走进国贸三期的会场以后,El果断地走到前面三排有名牌的座位,搜寻了一下,然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回头看了看宁彩,看到她在第四排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于是放心地同左右寒暄。

这次会议的主讲嘉宾大多是在海外成功收购的制造业企业家,也有私募基金、投资银行的专业人士作了一些点评,内容充实丰富,宁彩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听得很认真。

在香港,这种会议比较少,而且投行比较低职级的员工生活相对封闭,很少走出办公室去参加各种会议,因此对宁彩来讲,这种会议的体验非常新鲜。她长得水灵透亮,因此总有人来来往往找她换名片,她也都微笑应对,不一会攒了一大把名片。

到午宴的时候,她看到El跟着其他的贵宾走到VIP席用餐,自己便走向普通席,她却感到周围推杯换盏的气氛很让自己紧张,看到餐厅最边上的圆桌只坐了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棉布衬衣,安静地看着手机,于是走过去,“这里有人吗?”

那位男子抬起头,看看她,微笑地说,“请坐。”

两个人换完名片,宁彩看到那位先生是“酷欧电子公司的董事长王普安”,心里一惊,因为酷欧是国内一个投影仪品牌,算是市场冠军,可那人看上去却又的确低调。

王普安看完她的名片,也是一喜,便把座位挪到宁彩身边聊起来,原来他早就想做跨境并购,却苦于不知同谁讨论,所以专门买了门票来听这个论坛,希望认识一些有经验的朋友。

宁彩心中暗喜,便和王普安聊了一下,发现王普安说起投影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宁彩心里暗笑,也不好打断,正好自己也不了解,于是便听着。

原来投影仪市场目前尽管趋于饱和,但是投影仪的光学技术,可以应用到其他电器上面,因此王普安还是非常重视。但是其中有一个核心的光学部件加工技术,国内没有,王普安就把眼睛转到了国外。国外现在投影仪生产商主要都是一些龙头企业旗下的子公司,但是单体独立运行的公司也有,德国和美国各有一家,王普安就想,如果能把这个技术拿下来,应该自己在国内会更加大有可为。

因为自己对这个市场实在不懂,于是便和王普安确定了德国和美国两家公司名字,决定回去研究一下,还和王普安约定之后再联系跟进。

 


 

谭墨坐在办公室里,脑子却横行物外了,苏洗和他足有一个礼拜没有联系过了,他感到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他告诉自己,忍住,忍住,忍住。

这时他接到El的电话,El很平静地说,“你看看Focusive这家公司,今天股价涨了一倍。”

“所以?”谭墨很惊奇地问。

“前几天宁彩小姑娘参加财新的论坛,认识了酷欧的董事长王普安,王普安说要做跨境并购,收购国外投影仪公司,他就圈定了两家公司,一家是美国的Focusive,一家是德国的Wakker。今天Focusive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所以?”谭墨继续好奇地问。

“我觉得这个客户靠谱,我建议和他跟进一下。”El继续说,“王普安四年时间把酷欧做到销售收入5个亿人民币了,帮帮他,兴许以后能帮他上市呢。”

“哦。”谭墨有点懵懵懂懂地不置可否。

“老板,我个人觉得,我们前几年走大国企客户的路线估计快要走到头了,大国企这几年上市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家恨不得做个上市雇20个承销商;并购做的雷声大,雨点小,内部考核对投资风险把控的压力很大,好多客户都不敢做收购。我觉得该把目光朝民企适当转转了。”

“那Focusive这事你怎么看?”谭墨挺了挺脊背,继续问。

“我看到是一个私募基金WPSFocusive投了一个主动全面要约,给了100%的溢价,所以今天股价就涨上来了。美国这种要约不是可以有竞争要约从中提出吗?这个要约给了股东一个月考虑时间,咱们可以帮助酷欧准备一个竞争要约吧?”

“你带着王普安去做白衣骑士啊?”谭墨笑了,“他跑到Focusive面前更不像白衣骑士啊,除非——他给的价格更高,而且收购后的方案对Focusive的管理层更有利。”

“你说的也是,本来市值就5000万美元,结果一个要约出来,市值一下子一个亿了。就算WPS最后没成功,股东的心理价位也给炒上来了。”El想了想说,“这个WPS是美国的基金,不过他们其实是一个美籍华人的基金,这个华人叫Archie KAO。咱们能联系上吗?我是说,如果一定要联系上的话。”

“有什么联系不上的,咱们不是有Stanley Partners嘛。”谭墨把脚搁在桌子上,半后仰地靠在椅子上,“你这样,我觉得一方面咱们先自己做做估值,看看一个亿美金的估值还有没有空间;另一方面,你和这个王普安联系一下,跟他提提这个建议。”

“可以啊,老板,王普安总部在深圳,所以如果见的话,您愿意一起吗?这么显得咱们更重视他们。”

“可以啊,我得听薛总的指示啊。”谭墨笑着说。

“老板,别这么说,你快把我的寿折没了。”

挂了电话,谭墨打开google,心里默念着,“Archie KAO……”,他发现这是一个人物,一个不容小视的人物。

 


 

做过三次敌意要约,收购了三家在IT领域有影响力的公司,竞购方分别是联想、高通和微软,Archie KAO都能够笑到最后,这说明,溢价100%的要约,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谭墨坐在椅子上,想着这件事情。是不是投入精力做,说实话,谭墨真没想清楚。一亿美元的项目,大吗?够大吗?他一想到这团队每个人的成本,再暗自想想这个项目的时间表,就觉得算不上很挣钱的项目。

但是他同意El的话,毕竟大国企的项目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做了,这几年好几家外资投行都开始和国内券商一道争抢民营企业客户了。iClub项目的教训已经足够证明民企其实是忽视不得的大市场,所以他觉得,既然如此,就闷头做吧,不患得患失了。

宁彩有点焦头烂额,她在电话里远程指导孙丽帮她做估值,两个人搜集信息,忙得不亦乐乎。忙了一整天,她们最不可承受的就是,Focusive在她们眼里真的不值一个亿美金,能估到5000万美元就不错。

宁彩先让孙丽检查了折现率,已经低到10%了,宁彩想,这个已经算了行业较低的水平了;又检查了永续增长率,3%,也算是非常高的水平了;未来5年的财务预测,收入增长率年化10%,这在美国公司里也算非常高的了。

宁彩托着腮,端坐在办公室里,小小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窗外是中央电视台的“大裤衩”在夜空中勾勒出的黑影,夜空中有一轮圆圆的月亮。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宁彩发了一会呆,想起了一些有的没的。这个办公室太冷清了,和香港的那个,不一样。

她突然灵光一现,便给孙丽打了一个电话,“这个Focusive的应收账款、应付帐款和存货的周转率怎么样?”

“历史数据显示,应收帐款、存货和应付帐款的周期分别是90天、90天和100天。”

“行业水平呢?”宁彩说,“那些可比公司的情况?”

75天、80天和120天。”孙丽看了看表格,说。

“那你把Focusive未来的假设都做成行业平均水平,看看估值。”

孙丽自己磨蹭了一会儿,给宁彩打过来电话,“Color姐,这次估值变成8500万美元了。”

“你看,果然这个估值对营运资本很敏感。”宁彩很兴奋,不过又有点质疑,“不过你看这种情况已经这么好,其实估值离一个亿美金还是有不少距离的。也不知道这个Archie KAO打的什么算盘。”

El第二天在酷欧的办公室接到宁彩的电话,她转念一想,对宁彩说,“这个咱们也许就猜不透了。不过咱们自己客户也得作出自己的假设,比如他们如果收购过来,市场活动一整合,能够给Focusive的收入带到一个更高的高度呢?这部分协同效应的估值,可以适当考虑到要约价格里一些。”

王普安这时听到El的电话,把身体向前倾了倾,“我觉得Focusive如果被我买了,收入翻番肯定没问题啊。”

谭墨坐在王普安身边,搂着王普安的肩,“王总,咱们得算计好,这个价格太高,您以后盈利空间太小,压力比较大。所以估值时谨慎点有好处。”他抽出一支烟,递给王普安却被拒绝了,于是自己点上,“不过这个白衣骑士要做,要做就做到硬气。”


 

酷欧的办公室在深圳市南山区的一个产业园里,和王普安谈了一个上午,谭墨基本上给王普安鼓足了勇气,决定做一个白衣骑士。

不过王普安对时间表还是有疑虑,主要是觉得这个报价报的太仓促,“一个月时间,对我们还是紧张,我们毕竟没有到现场看看啊。”

“不急,不急。”谭墨摆摆手,“我们约着,看看能不能到现场看看,您先抓紧办美国签证。这一个月的时间,很有可能要延期,因为我们看到有一个小股东,正在状告FocusiveArchie KAO披露了比公开披露更多的信息。”

“这就怎么了?”王普安问。

“这种小股东我见得多了,基本上都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才挤进来,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提起一个诉讼,让要约方迫不得已出个高价,把他买的股权买回去,天价买清静。这种诉讼一出,很可能会导致要约展期,因为要约生效的前置条件变复杂了。”

两厢谈妥,谭墨和El跟着王普安往外走,公司的楼道简单的很,两侧墙壁上挂着各种投影仪的产品图。王普安随意地指着其中几张图,作了介绍,能够看出他对自己产品的自豪。

产业园里满是年轻人成群结队地去吃饭,感觉很像一个校园。王普安笑笑说,“正好是饭点,你们也别着急走了,咱们吃顿简餐。”

穿过员工食堂大厅,他们走进一个小雅间,三个人坐下,服务员端进来三份套餐,分别是一个托盘里放着一份米饭、一份番茄炒蛋、一份青菜还有一份红烧肉。

“说是简餐,就真是简餐,我们这里远离市区,中午都是在食堂解决,你们多海涵。”王普安让了一下谭墨和El

聊了半天项目,大家都是在工作状态;突然进入到就餐环节,气氛还挺尴尬,谭墨就打了圆场,“王总,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我啊,我爱好不多,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帆船。”

“帆船?”El问。

王普安来了兴趣,说:“对啊,帆船。我们发起的全国范围的帆船比赛已经6年了,我们公司的帆船队成绩一直都很不错。其实呀,玩帆船和管理企业很相似,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帆船上不同位置的人员,就像企业里的各部门,都有各自需要承担的职责,船长、舵手、桅杆手、压弦者……各负其责,缺一不可。玩帆船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强了团队凝聚力,帆船队员在我们公司里都是明星一样的人物。”

王普安转脸问谭墨,“谭总,那您有什么爱好呢?”

谭墨笑笑,“我们投行工作太忙,什么爱好都被工作占据了。不过呢,我们怡华每年都有高尔夫球大师邀请赛,明年我们邀请王总来参加。”说完坏笑了一下,“让您和老虎·伍兹一起挥挥杆。”

王普安大笑,然后看看桌面,试探地说,“气氛这么好,要不喝点啤酒吧?”

于是三个人一共点了一瓶啤酒,聊得很开心。

从产业园出来后,El扭头问谭墨,“你觉得怎么样?”

“人很靠谱,做事的人。唯一的问题就是Archie的报价太高了,1个亿美金,我担心这个老哥支撑不住。”


 

北京这几年,很多商业地产都纷纷开业,其中不少带有欧式或者港式的综合生活广场,把购物和休闲整合到一起,适合情侣约会,也适合周末溜娃。

宁彩回到北京,总是怀念九龙圆方和奥海城那种地方,所以周末经常在附近的这些综合生活广场散心,她觉得这里有一种香港的味道,仿佛转过街角就是一家许留山甜品一样。

蓝色港湾刚刚开业不久,人流稀少,但是四周的欧式建筑,也足够让人恍惚。宁彩站在音乐喷泉前面,盯着喷泉随着音乐起起落落,她双手抱在胸前,暗自消磨这时间。

有个小宝宝把头伸到水池边,想近距离观察喷水的样子,他妈妈慌忙跑过去,把他抱起来,他小嘴撇着,做娇嗔要哭的样子。

宁彩看着小宝宝,笑了,暗自想,这个妈妈兴许也不一定比自己大吧。

“宁彩?”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宁彩被惊醒了,慌忙回身。

一个姑娘,穿着一身灰条纹裙子,底边还是不规则的形状,外面用Woo的粉色薄羊毛大围巾包裹着,手里拿着一个Micheal Kors梅红色的大提包。

“白蓓!?”宁彩欢呼道,两个人抱着笑起来。

“听说你回来了,居然不跟我报到。”白蓓甩甩手里的车钥匙,假怒。

“嗨,回来和没回来一个样,忙得要死,出不了办公室。”宁彩说。

“得,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吧。”白蓓挽上宁彩的胳膊,往回走。

一个角落里,有一家“寿师傅”的寿司店,白蓓走进店门,服务员仿佛很熟悉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你经常来这里吗?”宁彩说,“我刚回北京,发现这个地方不错。”

“对啊,这里多适合约会,谈事,见朋友。”白蓓说。

“约会?”宁彩瞪大了眼睛,“你一个结了婚的半老徐娘,还约会。”

“看来你很与世隔绝啊。”白蓓笑着说,“我现在又是自由身了。”

“什么?”宁彩把身体前倾,很惊讶地问,“为什么啊?你们俩可是校园恋情啊,才子佳人,鸳鸯艳羡。”

“嗨,什么都是会变的。”白蓓抬起头,看着宁彩,“三观不符,只能说三观不符。他非要跑到什么四线省份挂职做副县长,我只愿意在北京,好好过日子,好好挣钱。两个人谈不拢,就分了。”

“你开玩笑啊。这说分就分啊,好歹也算青梅竹马啊。”宁彩眯眯着眼睛,“我明白了,你不会是和陆岩搞到一起了吧?”

“天啊,女神居然还会用‘搞’这种字。你真应该自罚三杯。”白蓓指着宁彩说,“不过还真不是陆岩,陆岩现在还单身。”说完,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对他念念不忘啊!要不我哪天见到他再帮你说说?”

“浪蹄子!”宁彩笑道,“你说我还在想我这种大龄女青年怎么找合适的人,你这种已婚妇女还来和我们抢市场。话说回来,你还在泰和吗?”

“早不在了”白蓓说,“国内券商太辛苦,这几年上市业务不好,收益不够景气。我现在做信托了。”

“信托?”宁彩问。

“对啊,信托。”白蓓吃着海苔,抬起头,“女神就不要来和我们抢市场了,呵呵,我们做的就是土鳖生意。”


 

飞机到洛杉矶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黑。谭墨扭头对王普安说,“王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咱们俩去Focusive,切记,咱们的身份对外只说是采购商,真东西只对CEO说。”

王普安点点头,两个人在机场附近的万豪住下,一夜无话,第二天两个人打车到圣莫尼卡,Focusive的办公室。

其实如果没有人说明,真看不出来这里是大名鼎鼎的Focusive的办公室,矮矮的独栋小楼,看上去简直就是一户民宅。不过门口有一个Focusive的牌子,算是标志。

走进办公楼,则别有洞天,一进门是一个一通到顶的门厅,门厅里装着秋千、乒乓球案、足球机台、藤床,当然还有前台。

王普安很认真地观察着所有的细节,他认真地有点过头了,在谭墨看来。谭墨笑笑,走上前,跟前台说,“约好了见CEO Greg。”

Greg走出来时非常自来熟地拥抱了王普安和谭墨,然后带着他们在公司里做了参观,对于研发区和销售区,他也没有遮掩,都仔细作了介绍。

最后走到Greg的大办公室,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是圣莫尼塔的栈桥和摩天轮,Greg抬起大手,指着外面,“运气好,你们能看到鲸鱼,当然,今天可能没有。”

大家开怀一笑,Greg突然转为严肃,说,“王先生,我们其实见过面的,我知道您的酷欧做的很不错。这个时间点来,我想大家都是要谈同一件事情,请问,您愿意出价到多高?会比WPS高吗?”

“价格我愿意考虑,只要能够获得管理层的支持。”王普安正色说道,“我肯定愿意出到1个亿美金,而且我认为酷欧和Focusive合并,有助于Focusive下一步在中国市场的发展,以及获得中国市场性价比更高的技术和工艺。”

“您出到一个亿美金肯定是不够的,您需要比WPS更多。”Greg说,“因为我同时就是单一最大股东,所以咱们两个就可以决定这件事情。说实话,WPS给的条件,对我们这些股东非常优惠,即使他不找我们,我们也会考虑回购股票退市,因为我们认为股价低估了。”

WPS在业务上有什么帮助吗?”谭墨问。

WPS的确只是一家私募基金,但是WPS投资过的企业不少是我们的上下游供应商或者客户,或者至少同我们有类似的供应商或客户。所以WPS也不能说没有产业资源。而且,”Greg补充,“WPS也说不裁员,而且要帮我们建一个东亚的供应中心。”

“这个事情,肯定还是一家中国企业做更合适。”谭墨说。王普安接过话茬,补了一句,“我们肯定也不会裁员,相反地,我们肯定帮助Focusive在中国得到的资源更多。我们预计这方面的资源能够帮助Focusive未来3年内,收入再多提升20%,净利润多提升25%。”

Greg点点头,“你们来之前,其实我就能猜到你们想出价。我也欢迎你们出价,当然,我也想指出,WPS在报价之前,也和我们也做过沟通,沟通完立刻就把报价发布了。我们对WPS也很有好感,毕竟Archine KAO是华人,在我们看来,和你们一样,能够给我们更好的市场空间。”

“另外,有个小股东在投诉我们,想必你们也看到了。这件事情我这边能够摆平,所以,”Greg说,“我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差不多,现在看大约40%的股东已经表态接受报价了,所以你们的报价要加快,而且也要好好考虑一下。”


 

两边聊得很务实也很愉快,中午时分从办公室走出来,Greg要请客人一起午饭,这时王普安试探地说, “海边有一个餐厅是阿甘虾餐厅吗?”

Greg很惊讶地说,“的确有,你们很熟吗?”

“咱们去那家如何?”王普安笑笑。

于是三个步行走到海边的阿甘虾餐厅,一个拟人的虾戴着水手帽的标志大老远就能看得到,谭墨扭头问王普安,“王总以前来过这里?”

“我很崇拜阿甘。”王普安微笑地说,“奔跑,就是奔跑。”他弯下腰,把头冲向前方,作奔跑状,把Greg逗得大笑。

午饭吃完,两厢告别时,Greg拍着王普安说,“王先生,你们一定要好好准备然后尽快报价,和你这次深谈之后,我很看好我们的合作。”

离开Focusive,谭墨和王普安又见了两个在洛杉矶的风险投资人,他们都是酷欧现在的股东,而且表达过再给酷欧做一次增资的想法,所以这次王普安就主动来拜见。

听着王普安对商业计划的陈述,谭墨心里不停地翘大拇指。王普安的思路非常清晰,而且非常开诚布公,他把目前酷欧在市场上的地位、优劣势分析、下一步发展的瓶颈、解决方案,以及涉及的资金需求,分析的非常清楚到位。

摇摇晃晃到了晚上,谭墨出来朝王普安一笑,“咱们去曼哈顿海滩吃点东西?”

见王普安点点头,谭墨便直接带王普安到了一家墨西哥餐厅,门口写着餐厅的名字——“Pancho’s”。

“这算是美国西海岸南部最有历史的餐厅之一。”谭墨介绍说,“尝尝我们‘老墨’的家常菜呗,就当我带您回我家乡吃了。”

“你家乡?”王普安惊讶地问,突然意识到谭墨是在用“墨”字开玩笑,于是也大笑。

王普安反客为主地说,“那在加州,咱们喝点纳帕河谷的红酒呗。”他还赶紧补白一句,“点到为止,不要强求。”

“王总,红酒还点到为止什么,放心,我不会把你灌醉的。”谭墨点了菜,放下菜单,对王普安说。

“我觉得今天谈的不错,但是也要留一手备用计划。”谭墨随意地说。

“怎么个意思?”王普安不解地问。

“这个Greg虽然对咱们也很满意,但最终还是价格说话。咱们固然可以拿中国市场来说事,但是WPS的那个100%溢价的报价,我们分析,后面WPS肯定有后手。”谭墨说,他看到王普安聚精会神地听自己,于是继续讲,“F这家公司为什么市值那么低,收入不差,利润也好,最大的问题就是上下游占款太多,我们算过,只要占款恢复回行业正常水平,估值起码能比市值涨70%。当然,剩下的30%溢价,估计WPS还有别的神通。所以这说明什么呢?”

WPS自己的产业资源其实对于改变F这家公司很重要。”王普安接着说。

谭墨点点头,“所以说呢,我本心里,不建议您报过高的价格,基本上比WPS的高一点点就差不多了,如果咱们对这部分溢价都没底,那更别太唐突。我倒有个歪招,咱们可以一试。”

“歪招?”王普安问。


 

通常到了一个新的城市,你会从哪里入手?

我这个人呢,会从城市的广场入手,从广场上匆匆走过的人群,从街角水果摊或者咖啡馆驻足的男女,从飞速开过惊起鸽群的汽车……我就站在这里看,一直从中看到我家乡的味道,我就会心一笑。

这座城市,我就算熟悉了。

此时此刻,我在玛丽亚广场,慕尼黑城市最中心的老城的最中心。我呢,站在这个最中心的广场的中心,我的面前就是新哥特建筑风格的市政厅,据说每天五点,市政厅的钟楼上就会有玩偶伴随着音乐出来展现1568年威廉五世婚礼大典的场景。

呶,音乐响起来了,所有人都抬着头,盯着次第转出来的玩偶。

我看了一下表,11点,北京时间,我不愿意把表调来调去,我宁可每次看表时飞快地计算一下。

我手里拿着一袋刚刚买到的椰枣,一边吃,一边把修长的枣核放到垃圾箱顶的烟灰缸上。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个小姑娘,身材瘦弱,但是表情阳光,她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服套装,西服领子外插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看到我就朝我招手。

Jamie!”我走上前去,拥抱她。

“老板,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Jamie笑笑说。

“你果然参加了怡华的全球管理培训生?”

“对啊,跟着老板的足迹,不,是师兄的足迹。”Jamie说。

Das ist ja phantastisch!(德语:好得很)”我卖弄地说了一句。

“哟,哟,师兄太牛了。”Jamie笑着说。她带我从玛丽亚广场向东,七拐八拐,走到一个大酒馆门口,“师兄,算是我这个师妹带你来泡德国的酒吧咯。”

酒馆的名字叫“HB”,Jamie笑着说,“这就是当年希特勒小酒馆暴动的地方。”

虽然只有五点,但里面已经人山人海,而且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奏欢快的巴伐利亚音乐,更有巴伐利亚味道的是来来往往的姑娘,大多身材高大,穿着巴伐利亚风格的蓝围裙,兜售着巨大的蝴蝶脆饼。

我们一起点了一份大肘子, Jamie给我点了一份黑啤,自己托着腮,盯着我看,“怎么样?高明哥哥好吗?孙丽姐姐好吗?”

“都好,都好。明天的会怎么样啊?”

Wakker已经帮您约好了。”Jamie笑着说,“正好啊,他们的家族基金会明天开会,咱们怡华银行是他们的委托行,要在场。”

“好,那就明天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我摩拳擦掌。

“对啊,让他们见识一下师哥的厉害。”Jamie笑笑说。

月亮落在地上的时候,被石板路拍碎了,泻开一地。我跟着Jamie往她的泊车位走,能够嗅到啤酒和一种花香的气味,这里是异乡啊,连花香都是不知名的,是陌生的。

我是郭柯,这次,是老板第一次让我单独出差,和一家外国公司启动接触。


 

汽车开出慕尼黑市区,一直往西北,开过宁芬堡,继续往前不到15分钟,能够看到一个高耸入云的旗杆。Jamie指给郭柯说,“这里特别逗,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个旗杆,每年有个特定的节日,各个村子的年轻人去别的村子的旗杆上抢村旗。这个旗子要是丢了,那就是奇耻大辱了。”

她一边停车,一边说,“Wakker的创始家族Mueller家族就在这个村子生活。”她确定了一下车门是否关好,然后拿出公文包,说,“一会你就都能见到了。”

见过怡华银行德国分行的企业银行负责人之后,郭柯和Jamie就等在会场外面的一个小会议室里,隐隐能够听到会场里面,人声喧哗的感觉。

“其实没几个人,只不过,这个家族现在仍然遵循家族管理模式,没有专门委托一个特定的人来牵头负责投资的公司,而是有什么大事情需要Mueller家族拿大意见的时候,就全家出动,开会。”

“搞个家族信托,然后一两个人牵头负责,剩下的每年吃分红,不好吗?”郭柯疑惑地问。

“不好,他们就怕家族里出现懒人,所以要求全员开会。”Jamie看看外面,悄悄地说,“反正德国人也不能生,听上去是三代人,其实大约只有10几口人。”

“那还这么吵?”郭柯惊讶地问。

“估计先是Wakker的董事长汇报情况吧,然后有其他几家公司汇报。最后把所有需要家族确定的大议题统一到一块,律师、银行分别给意见,然后家族全部来表决。”

“太逗了。”郭柯笑笑。

突然小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了,一个脸色发红的年轻人把头伸进来,盯着郭柯和Jamie看了一会儿,突然狂燥地对他们说了几句德语,指着他们,气氛非常不友好。

正当郭柯发呆的时候,从会议室跑出一个人,把那个“红色”的年轻人推出去,关上门,对郭柯和Jamie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失礼了。我弟弟对中国人总有戒心,他以前做生意和中国有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Jamie给郭柯解释着,“刚才他弟弟进来,说,不欢迎你们中国人来买我们的工厂,你们只会把设备拆了搬走,我们的工人都没法继续工作。”

郭柯哈哈一笑,对进来的人解释,“这都是过去了。最近你们看三一收购Putzmeister,还有北京第一机床收购科堡机床,收购后要钱给钱,要市场给市场,表现不错吧?”他打破尴尬,直接掏出名片,递给对方,“怡华银行,香港办公室联席董事,郭柯。”

对方忙换名片,“Wakker的执行董事,Gerald Mueller。”他抬起头,盯着郭柯,“郭先生,所来何事呢?”

郭柯示意对方坐下,“听说Wakker的竞争对手Focusive要卖给一家中国公司了,当然,”他刻意停顿一下,“暂时还用的是一家美国的基金来代持,但是无论如何,Focusive要在中国市场多做一些事情了。”他看到Gerald很专注,就说,“如果现在有另外一家中国邀请Wakker进中国,买股权、换股权、合资公司,开放谈,都可以谈,您觉得如何?”


十一

 

Mueller家的庄园开车出来,巴伐利亚的平原、河流和山地第次出现在汽车的前方,Jamie心情很好,打开车载CD”Poke Face”的音乐便溜出来,她一边开车,一边随着音乐的节拍耸动。

郭柯对新鲜而美丽的景色非常好奇,于是紧紧盯着前方的风景,不想却睡着了。等到他被Jamie叫醒时,汽车已经停下来了。

“师哥,这里是和奥地利接壤的一个小镇了,我请您尝尝巴伐利亚的家常菜咯。”

餐厅里满是穿着蓝色大围裙的服务员,热情而高效,他们选择了一张户外的桌子,风景很开阔。

郭柯看到这片户外的空间最外边有一排栏杆,于是走到栏杆边上向外看,这才发现,这里是一处高地和低地的分界,餐厅恰好在分界线上,于是栏杆防止客人从高地落下去。两边的落差其实不大,可能有一层楼左右的高度,餐厅面前的低地是广阔的牧场,绿油油地直接连到远处,天际是一带青山。

“那就是阿尔卑斯了。”Jamie笑笑。

一样是蝴蝶脆饼开餐,Jamie专门给郭柯点了Aying牌的黑啤酒,她说,“这里的啤酒,一个村子一个牌子,所以要喝最本地,最原汁原味的。”

郭柯扶着栏杆,看着面前的牧场,还有极目阿尔卑斯山的婀娜。这时已经夕阳西下,那日照在牧场和山野形成了一道分界,一面光亮而耀眼,一面暗淡却温柔,这道分界缓慢而可感知地从视野里移动着,分界两侧形成了此消彼长的状态。这分界缓慢移动的动作,好似一张巨大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大地。

牧场上三三两两的牛羊陆陆续续地跟着牧民回家,很快地,牧场上便只剩一些绿树,像西兰花一样,稀稀落落地装点在黄昏里的平原上。

栏杆上隔三差五妆点的灯,一下子不约而同地点亮了,Jamie突然惊叫了起来。

这下子,背景全部黑暗下来了,两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圈灯光里,温暖而平和。

两个人吃完饭,安安静静地开车往回走,开到市区的一条河边上,隐约看到对岸有一个炮台,Jamie把车泊好,对郭柯笑笑,“师哥,我请你看电影,慕尼黑唯一一家放英文电影的电影院。”

一走进电影院,一个小伙子站在食品饮料柜台里,对他们俩一笑,Jamie递给他10欧元,他递回两张电影票和一桶爆米花,对他们说,“稍等。”然后走出柜台,把身后一张门帘掀起来。郭柯跟着Jamie走进去,发现是一个40几人规模的电影院,两个人找个座位坐下,听到那个小伙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开始放映了!”

郭柯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电影院,从卖票,到买饮料,到检票,到放映,都是一个人在管!

Jamie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平时是两个人,不过有时到夜场就是一个人。”她调整调整坐姿,接着说,“有师哥来真好。你不知道,平时我都是一个人来看电影的,闷死了。有时,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也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工作,气氛太奇怪了。”

郭柯看着《哈里·波特72)》的电影,感到手机开始振动。这时是香港深夜了吧,他想。


十二

 

谭墨觉得,这个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们还是会定期联系,但是两个人基本就是各说各的,毕竟,两个人的生活差别变得很大。

苏洗呢,仿佛已经不是那个穿着长裙,伴着三两闺密从兰桂坊的石板路走下来的修长女孩了,她更像一个穿着红舞鞋的秀场女王,说话的方式变得越来越夸张,少了那么一点收敛的温柔,多了很多甜的发嗲的说话方式,关注点也从做什么事情有意思变到周围女生都被男朋友怎么宠着之类的。

谭墨觉得这段感情,有点飘忽不定。

我呢,肯定是要支持她的梦想的;但我喜欢的,其实是以前那个苏洗,那个站在灯影下都仍然有光彩,而站在光亮里也不夺目的女孩。我爱的是她的温润,爱的是她的淡定,爱的是她的婉约。

而这些,现在仿佛都没有了。

不,不是没有了,她大抵是因为生活的变化而发生了这些变化吧,所以,等生活变回来,她就能回来的,是不是?

所以呢?

所以,我应该把她拽回到原有的生活轨迹里,让她依然能够小鸟依人地过以前的生活,这样,应该对她也是最踏实,最舒服的。

好吧,这句话,让我来说出口吧,毕竟我是男人。

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来。

Greg,你好,没想到,我刚回到中国,您的电话就追回来了。”

Morris,我听说,您的同事代表酷欧也到了德国,和Wakker谈合作,我想确认这是真的吗?”

Greg,您听谁说的呢?”

Morris,地球是小的,人心是大的。所以,这种事,我们当然都能知道,当然我们也没法预料到。”

“如果是真的,您有什么指示?酷欧目前的情况就是希望有一家国外的伙伴,分享技术,分享市场,所以有机会总要把握吧。”

Morris,如果酷欧和Wakker真的合作,我知道,你们怡华是Wakker的委托行,所以你们就没法做这个交易里酷欧的顾问,这一点对你个人没有好处。”

“所以,您有什么建议吗?”

FocusiveWakker是全球针锋相对的两家公司,所以我们当然不希望Wakker在中国比我们走的快。我可以提这么一个条件,也就是如果酷欧能够接受和WPS一样的报价,我可以争取劝服WPS接受和你们一起收购Focusive这项目,至于你们分别多少股权,你们之间另谈。如何?”

谭墨笑了,他坐在宾馆的沙发上,窗外是故宫护城河在夜灯下袅袅地流淌。


十三

 

朝阳门外,丰联广场,星巴克。

谭墨端着两杯咖啡,站在门口,看到远处一辆车停在路边,一个女子走出来,把车门关上,匆匆走进自己。

她把墨镜摘掉,问道,“老板,怎么约在这里啊。”

El,我后面要在这里见人。”谭墨递给El一杯咖啡,然后把自己的喝了一大口,低声地说,“你和王普安聊一下,就说我们代表他见Wakker的事情,Focusive很在意,Greg主动提出,如果酷欧能够接受和WPS一样的报价,Greg愿意给WPS做工作,让酷欧和WPS一起收购Focusive,谁拿大股权可以两家另谈。”

“不错啊!”El笑笑。

“你得给王普安把这个道理讲清楚,WPS就是一个基金,说到底不会拿一辈子的,所以最终还是归酷欧。酷欧如果本来就要出更高的价格和WPS抢,那么现在这个不用更高的价格,等于能够把事就办好了。”谭墨把咖啡杯往垃圾桶里一放,“让他别犹豫了。Wakker那边做一个决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Mueller家族所有事情都是集体决策,所以抓住Focusive来一把最好,别错过。”

谭墨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丰联广场后身是一家新开张不久的综合生活广场——悠唐;他选择悠唐,是因为悠唐的顶楼,有一家台湾菜馆,叫——至爱。

“至爱。”谭墨心里默念着,“希望你懂我的心,宝贝。”

谭墨站在悠唐广场的大厅里,紧张而平静地等着。

远远地看到一辆奔驰商务车停在路边,苏洗婀娜地从车里走出来,她穿着一身长裙,肩膀绣着一朵大大的花,长头发盘在头顶,形成一朵牡丹的形状。

她戴着墨镜,目不斜视地向大厅里走,看到谭墨,客气地笑笑,“你早到啦?”

谭墨搂着她的肩,拨弄着他肩膀的大花,说,“这身打扮很新鲜啊。”

从大厅到至爱要经过45层楼,谭墨没有找到直梯,便带着苏洗走滚梯。苏洗用俯视地眼角打量着周围的品牌,皱皱眉说,“这里这么低端啊,居然带我来这里。”

谭墨没说话,径自走到至爱餐厅里,给苏洗拉开座位。

两个人好久没见,仿佛也没有了话。谭墨正想找点话题,苏洗自己便找了话题,“现在演艺圈里的人可和以前不同了,他们拿了片酬,就去搞投资。晓明哥自己都有一支创投基金了,还有超哥他们两口子,都在投公司的上市前投资。我觉得你那个投行的工作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国内啊,找一个艺人,帮他管投资。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引荐你。”

在谭墨的耳朵里,这简直就是喋喋不休。他心里不停地有一个声音,那个可爱的姑娘哪里去了?

他按住了苏洗的手,“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挺好。”

苏洗的脸立刻变了,“我觉得没有出息。如果你不愿意跟着时代的进程走,我绝不勉强你,但是很可惜——”

很可惜什么?想继续劝我给艺人去管钱?想跟我分手?谭墨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恼怒,他站起来,从西服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苏洗的面前,“我们分别静静吧,你有你的态度,我也有我的态度。这个是我的态度,我当然希望你接受我的态度,——但最好是我能接受的未来生活。”

苏洗仰着头,看着谭墨的背影,手里把玩着谭墨给她的Tiffany戒指,心里一片空白,两克拉的钻石在手中光亮耀眼。

至爱餐厅里放着邓丽君的音乐,委婉而无助。


十四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实人生很多事情有如正弦函数,起起伏伏,正常不过;只不过,人若乐观,向上爬坡时,便想着波峰的风光,向下溜坡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不想,只管省劲;人若悲观,只把想法换一种情形即可。

El算是乐观的人,她一路走过来,经历过不少风雨,尤其是不时夹在香港办公室和大陆客户之间,她知道这种沟通的微妙,不过她现在也遇到一个问题,棘手至极。

她躺在新城国际的家里,看着天花板,一筹莫展。

刚刚她给王普安打电话,把谭墨这几天的成果做了一个汇报,表示王普安只要愿意出和WPS一样的价钱,FocusiveGreg愿意帮忙两边撮合,一起做收购。这真是一个好主意!El自己心里都不由地想。

可是王普安居然拒绝了!

他说,突然国内的一家投行泰和证券提醒他,如果这次交易成功,酷欧算是业务上有重大变更,上市需要再等一等。可是酷欧的财务投资者显然不愿意等,所以希望酷欧能够先上市,后做收购。

可是收购显然不能等,而且上市也不可能这么快。El把这个利害关系给王普安分析了一个透,王普安还是说,好好想想,给他点时间。

然后,谭墨的电话也关机了!谭墨的电话几乎十年没有关过机,他平时都会带两块电池,从不会让手机没电,他连去巴西都能找得到!今天居然手机关机了!

泰和证券为什么要提醒这一点呢?他们不是跑出来毁我们的好事吗?El突然想。

对啊,他们一定是希望尽早拿到酷欧上市的单,肯定听上去比并购来劲呗。

突然明白这道理以后,El坐起来,继续想。

哦,有道理,泰和证券在美国的合作伙伴,是WPS以前同联想竞标一个标的的财务顾问。

那就难怪了,泰和证券的屁股不一定坐的正啊。

El笑了,她给王普安拨回去一个电话,“王总,您上市前做一点概念,应该是好事,对不对?”

“那影响我上市进度,就不好了吧?”

“但WPS不是您家开的,他们如果找您在中国的竞争对手,甚至哪怕是三星合作呢?”

“可是影响我上市进度,我的股东不一定愿意啊。”

“当然当然。时间要保证,但是如果有一家财务投资者帮您先把Focusive收购下来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看,可以这么做。比如有一家财务投资者,去和WPS竞标,如果拿下来,这家财务投资者可以聘请您或者您目前管理团队,未来共同管理Focusive,这样是不是等于给市场传递了一个信号,就算您不收购Focusive,但他们就是您的囊中之物。”

“这个容易被认为视同收购吧。”

“哎呀,做成战略合作协议呗。如果是WPS拿一半,我们怡华拿一半,我们不用聘请的方式啦,用战略合作的方式,等于您和Focusive合作,但Focusive的股权我们先占着。”

“我觉得可以。”

“您觉得可以当然好,您还得跟泰和证券说,这个项目您会继续跟。”


十五

 

五道口以前是一个特别荒凉的地方,后来修了城铁站,一大群年轻人涌过来,热闹了起来。

当然,后来,一大帮韩国人搬到这里来住,靠着东升大学和语言学院学习,再后来,很多东升大学的学生毕业了,直接留在这里工作生活,这里就更热闹了。

现在,北京人管这里叫“宇宙中心”。

宁彩不常来这里,尽管这里离西溪大学很近,这里甚至是距离西溪大学东门最近的地铁站,可是,她总觉得这里洋溢着浓重的东升大学的气味。

那是一种趁年轻绝对要荒唐地活着,殚精竭虑地不靠谱,却又怕老了一无所有的那种气味;

那是一种明明俯视众生,不可一世,却一定保持谦卑的微笑,以及超人的努力的那种气味;

那是一种偷偷喜欢,独自伤怀,自诩真爱,却一定装作路人,扮作朋友,强作闺密的那种气味……

好了,反正就是那种气味,和自己的气味不一样。

不过白蓓喜欢,她告诉宁彩,五道口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里有一家“真人图书馆”,每周六和周日有活动。

白蓓就带宁彩去了,她自豪的不得了,对宁彩说,“咱们这种单身女人,要的就是这种自由,不好好攒一些局,那岂不是浪费生命了。”

说是“图书馆”,其实就是一个活动室,大家围坐一圈,每个人讲几分钟自己的故事。

当然,也没那么简单,每次活动有一个主题。

今天的主题是,“远行”。

每个人都讲了他们离家远行的故事,有的比较文艺小清新,有的比较玩世不恭,有的比较平实清淡,有的比较浓墨重彩。

白蓓也讲了讲她的故事,她讲的是离婚以后,独自一个人跑到阳朔呆了一个礼拜的故事,说自己在那里“悟”到了,升华了。

宁彩听着听着,也在想着自己的故事,然后突然听到周遭安静了,白蓓推了推她,原来大家都在等她,轮到她讲了。

“我叫宁彩,你们也可以叫我Color。我是一个北京姑娘,大学毕业以前没有真正离开过北京,但是毕业后,我就去香港工作了。”

“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去香港,算是今天想讲的‘远行’,但是其实不是。我想说的是,我从香港回北京以后。”

“唐代诗人刘皂有诗,‘客舍并州数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我真的是感同身受,当我拉着行李箱,到了香港机场,回头看看香港,却感觉,我离开的是故乡,要去的则是远方。”

宁彩讲了一点点在香港的心路历程,然后长叹一声,“其实啊,人的一生,过的什么生活,就成就了什么样的人。我在香港度过的是毕业以后最美好的几年时光,我就成了这么一个人,忘不掉,也逃不过。有些时候,我会很恍惚,我现在是回乡了呢,还是离乡了呢。”

大家都给她鼓掌,活动结束时,一个文弱的小伙子,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边眼镜,走过来,和宁彩握了握手。

“师姐好,我是东升大学的博士生,明年毕业,叫杨琦。您讲的很好,希望以后多得到您的指点。”


十六

 

从北京回到香港时,谭墨心里满是愤懑,不过一个电话,让他心情由阴转晴。

Archie KAO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两天后,在酷欧深圳总部当面聊。

你终于出现了,让我等的好苦,谭墨嘴角斜斜。

深圳香蜜湖的一个会所里,王普安和谭墨坐在两侧沙发上,等着主位这个人的到来,突然包厢的门打开了,一个大高个走了进来,背略略发驼,谢顶到头顶中央,穿着长袖T恤。

“我是Archie,王总,您好,您好。谭总,久仰大名,别客气,别客气,我得向您学习,您是金主。”Archie的风格不像一位美籍华人,倒像一位国内左右逢源的销售。

“王总,生意可好?”Archie坐定以后,笑着寒暄。

“生意不错,托您的福。您的并购进展怎么样?”王普安问。

“还好吧,大约70%的股东已经接受我的价格了,你们也能看到,前几天股价飙到比我的报价还高10%,我还紧张了一下,后来看到不是你们出手,我还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们其实还是要做的,Greg不是说可以让我们一起收吗?”

“我来就是想好好帮您分析分析。”Archie说。

“哟,哟,您看,这不是抢我们中介的生意嘛。”谭墨在一旁打岔。

“这个事情酷欧现在其实没必要做,你们现在做,创投股东肯定不高兴,要多锁几年,是不是?”

“这是我们家事,我能搞定。”王普安一脸严肃。

“关键是不值,Focusive现在的问题,我能搞的定,你们搞不定。”

“什么问题?”

“他们的上下游,基本都在新加坡和东南亚国家,这里我熟络的很,分分钟可以要他们把账期给我调调,Focusive的现金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谭墨听完一耸肩,想起来El说过,账期调完,Focusive可以值8500万美元,溢价不少,尽管比Archie的报价还低。他暗自发信让宁彩模拟一下,看看这个假设下公司的现金变化。

“我进去为什么他们就不支持?”王普安问。

“你们现在和东南亚的几家厂商竞争是最正面的,他们支持你们就奇怪了,对不对?”

“你买过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我再收购,给一点点溢价,你立刻就能变现,怎么样?”王普安又问。

“没必要啊,老哥,我知道,你们就是需要那个镜头加工技术嘛。”Archie挥挥手,“你想想,因为这个技术,你买Focusive就得在美国国家安全审查那里被折腾一下子,我不太信你能过得去。华为就是一个例子。”

这时,谭墨的黑莓振动,他看到是宁彩的邮件。

“老板,账期调整后,半年内Focusive现金增长到8500万美元。”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谭墨眯着眼情,继续看Archie,他想,Archie来就是来搭梯子下台阶的,可是台阶下不下呢?

 

 

 

 

 

 

 

 

 

 

 

 

 

十七

 

Archie不等王普安回话,继续说,“而且这个技术,现在韩国有个厂商就要,2000万美元,而且不影响Focusive以后使用,你知道吧,我把这个技术卖给他们,再把账期调好,账面上现金直接就有一个亿美金,我这个100%的股东直接分个红,我所有的投资就收回来了,这家公司照常继续运转,我继续一个亿美金卖给你,估值模型都没什么变化,你承认不?你不出到一个亿美金,照样还是买不到Focusive。我如果接受你,到时直接卖给你,我就是在骗你,而且到时你账期搞不定,公司估值立刻下来。所以我把我后面的计划直接告诉你,我够朋友吧?”

“所以呢?”王普安身体前倾地问。

“所以,你如果愿意出2000万美元,我就不卖给韩国这家厂商,你也得到了你最想得到的技术,我估计你关注Focusvie应该不是为了他们在加州的产能吧。”

王普安扭头看看谭墨,谭墨撇着嘴,朝他点点头。

Archie,你应该明白,我现在如果报价1.1亿美金,你一样也得把价格抬到这么高,换句话说,你尽管投资收回的方式都想好了,我一样可以让你钱赚的没那么容易。”王普安靠在沙发背上,说,“可是我不能够。你大老远专门来找我,我觉得你是有诚意的,所以我一口价,1800万美金,这个技术给我,当然,不影响Focusive使用,但不能在中国境内使用,中国境内这个技术,我用这个价买断了。”

 “成交!”Archie笑笑说,然后他扭头对谭墨说,“谭总可得提醒王总,等你们酷欧上市了,我到时愿意再把Focusive卖给你们,但那个时候价格就又不一样了。”

王普安看着Archie,笑了,“Archie,您的那种新产品,进中国不易。”

Archie指指王普安,笑道,“王总,你太坏了。”

三个人从会所往出走,王普安在后面对谭墨悄悄地说,“他想发展手机业务,哪有那么容易进入中国市场呢。”

谭墨则颇多感慨,这个项目真是费劲心机,最后总算帮客户拿到想要的东西,可是对投行来讲,则什么都不算,连一个里程碑都没有。

不过他也不可惜,认识王普安还是值得的,他绝对算是一个儒商,没有斜的歪的,谭墨很敬重。

汽车从深圳开回香港没多久,到了公司楼下,谭墨想了想,就直接上楼了。

办公桌上是一个信封,北京寄来的。

打开来,是他送给她的那枚钻戒。

就这么结束了吗?谭墨坐在座位上,身体蜷成一团,手揉搓着头发。

突然,外面警铃大作,一个中年女士从大门闯了进来。

她一身素雅,却能看出都是伦敦上好师傅的剪裁;没戴额外的首饰,只有胸前的大项链有个心形的祖母绿坠子。

她不怒自威,行色匆匆,谭墨认得,忙打开自己的办公室,跑出来扶住她,“骆太,怎么了?这么着急?”

“怎么了,能不着急。我的先生和你们的女同事困在普吉岛,我能不着急?现在那里是海啸唉!”

她把一张照片拍给谭墨,谭墨看到,上面是普吉岛海啸的报道,还有一张照片,是RobertSara在房顶上抱作一团。


第八章互动题

 

Robert为什么去普吉?为什么见到Sara?为什么两个人被海啸一起围困?

A) 恰好出差,顺道和Sara一聚,偶然碰到海啸

B) 恰好出差,赶上海啸,去救Sara

C)切,就是偷情,被海啸困住了,狗男女

D)Sara故意要在海啸前叫Robert去见面,困住他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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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

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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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北方君子,张家口人,财新传媒副总裁,曾任职于汇丰银行、中信证券,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首届本科生校友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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