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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草

仍然拥有的彷佛从眼前远遁,已经逝去的又变得栩栩如生。

——歌德《浮士德》

 

 


 

人生的很多起起伏伏,其实就是在很短促的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你信不信?你不能预料,也不能把握,你随机游走,呈某种正态分布。

36小时之前,我在泰国曼谷接到于谅的电话,他要找我谈谈,而且要求找一个不受人关注的“第三地”,当得知我在曼谷时,他提议我们12小时之后在普吉见。

24小时之前,我们在普吉岛最高处的一个马来餐厅里见面,斯时我看着《金融时报》却打了一个盹儿,然后被一只大手在肩头拍醒。

大手的主人身材高大,细长的脸上有一条隐隐的刀疤,拍醒我以后,刀疤脸立刻呈现出亲切友好的笑意,大手也伸到我的手边,牢牢握住我。

和第一次见到的于谅很不一样,和媒体上的于谅更是不同,我的记忆中的于谅从未有过笑意,都在刻意凸显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这个版本的于谅,我能够感觉到,我会喜欢。

他约我,只是想和我谈谈越安证券的商业计划,鉴于我已经答应于远的建议,即在越安证券下面成立的基金管理公司由于远担纲,他对我非常满意,基本上我代表怡华银行提出的条件,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还有什么可谈的?还要到普吉岛谈?

“骆总,你怎么看我们的诚讯担保?”于谅话锋一转。

外面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我假意被风惊扰,实则沉吟半晌,多年投行的工作让我养成一种习惯,如果说出的话不一定是对方希望我说的,那么我就不说了。

“骆总,您可能了解还是不多,所以还是我来说说吧。”于谅笑笑,“我觉得,中国下一步会逐步出现混业经营的金融机构,其中当然国资银行和保险公司自然不必说,而我要把诚讯集团做成民企的第一家。”

身在怡华银行,我自然明白所谓混业经营意味着什么,诚讯未来不仅要有担保,自然要建立起商业银行、保险公司和证券公司的业务。所以越安证券算是第一步,我们帮他们成了事。

但即使如此,我也有一点受宠若惊,因为这种事情,他没有必要让我知道,我谨慎地说,“那希望以后能够多跟诚讯合作咯。”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于谅拍拍我肩,“你们怡华银行在海外商业银行、保险公司和投行业务是全的,但是因为监管的原因,你们这些业务进入中国都有困难,越安证券是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合作,你们所有的业务都能进中国,而我们所有的业务都能很快建起来。”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我笑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于谅说,“我们目前的A股平台,要吸收合并一家H股上市公司,吸收合并之后,我们就是一个非常好的A+H上市结构了,到时我会做一次增发,你们进来就行。”

“准备好钱,估计12个月以后。”于谅站起来,“我得走了,古晋有位朋友派了私人飞机接我过去看看。”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骆总,我劝你早点离开这里。我进门的时候才听说,一会的风浪并不小。”

我呆坐在座位上,仔细想着这个计划如何在怡华银行内部推动,感觉基本上我已经接受了于谅的建议。

Robert,这真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旅行。我自言自语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位女士闯入了我们的餐厅,这让我感到这场旅行更加匪夷所思。

她就是Sara,几个月前,她还是我的左膀右臂。


 

显然,我们的偶遇来不及寒暄,因为我正要张口,她看到我的神情也是大吃一惊,却毫不犹豫地对我喊道,“上露台!”

于是她拉住我的胳膊,飞快地攀着楼梯爬到露台上,这时我才看到外面的样子,于谅走了大概没有半个小时,可是外面已然是一片汪洋。

这里几乎就是是普吉岛的最高点,但我却根本感受不到海拔的差异,因为我走进餐厅之前能够俯视的景色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由海浪组成的一面墙,密不透风地一排向我们推来,不可承受的压抑感,犹如泰山崩塌于前。

我甚至能够看到,远处有一些小汽车、建筑、甚至是人,被海浪淹没。零星的幸运儿,跟着Sara跑进来,也涌到了露台上。

很快,海浪淹没了餐厅的第一层,我们的露台变成了汪洋里的孤岛。

Sara瑟瑟发抖,她显然穿着没有准备,薄薄的纱裙已然湿透。我毫不犹豫地脱下衬衣,披在她身上。太遗憾了,我的西服挂在楼下,显然已经被淹没了。

我们能够感受到脚下的水面还在上升,但所幸海浪拍不到这个高度,以防万一,露台上的人都纷纷坐在桌子上,这样几张桌子又分别形成了几处孤岛。

Robert,你相信命运吗?”她颤抖地问,冷地打着寒战。

“相信。可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Sara笑了,可是在夕阳下,我觉得那笑好悲情。“Robert,我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够见到你,我来这里一个多月了,本来计划这一两天我就回香港了,却留恋这里的海滩,这么一耽误赶上了海啸。我刚才在海浪前面逃到这里时,还想,这辈子亏了,死都是一个人死的,还死在异国他乡。”

“你不会死的,怎么会死的,不要这么想。”

Robert,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你在我身边,至少我不孤独了。”Sara把头靠在我肩上,说,“这就是命运,死神面前,让我能够有你陪着,我觉得值了。”

我正想说话,她伸出手指挡住了我的嘴唇,“可能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可笑,我离职以前也没有这么想过,可是我离职了,跑到这里独自呆着,现在又是这种绝境,我这么想,你应该懂我。”

“最初只是觉得你是一位特别干净的领导,愿意跟着你做事情,要挺你,所以要积极给你提建议,让你注意到我;可是在我离职时,我看着Jean假慈悲的嘴脸,才觉得,有一个领导全力地护着自己,太难得了。在我接到你电话以后,我抱着电话哭了一晚上,我觉得你真男人,你真懂我。为了你,我做点牺牲,是值得的。”Sara的眼睛看着远方,叹了口气,“当然,谁都知道你家庭很幸福,所以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羞耻,于是我想逃离一段时间,就在这里偷懒,与世隔绝。但是,我发现,其实忘不掉你。”

Sara打着寒战,还说着话,我心里特别感动,突然感到这一天也许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也许我骆北命定在这里要遇到这么一场劫难?那么面对劫难,又和Sara重逢,又怎么解释呢?

我抱住Sara,说,“别说了,我们都很冷,保存一点体温吧。”

Sara淡淡地笑了,说,“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能够靠在你怀里。”这时,我们感到水面已经淹没了我们脚踝,她淡定地看看脚下,挣扎地从小包里掏出手机,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想了想,说,“如果我的手机被淹没了,这场幸福就悄悄地没有了,算了,反正难逃此劫了,索性奔放一次吧,我传到Facebook上存着。”Sara操作完,就毅然决然地把手机扔到汪洋大海里。

我却看到远处有轰鸣的声音和光亮,我指着远处,兴奋地喊道,“直升飞机!我们有救了!”


 

郭柯从德国回来,又被放到一个上市公司的非常重大收购项目上,虽然项目简单,但时间表非常紧,一周的时间,赶出来通函,他带着律师和会计师把上市公司拟注入资产所处的几个省全都跑了一个遍,现场尽职调查完,他又花了几天时间带着团队赶完通函,从印刷商那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周末的清晨了。

郭柯走在大街上,突然想起当年刚工作那几年,如果通宵几天到某一天清晨结束时,他也不会立刻睡觉,而是去美美地吃一顿早饭。而今天,他基本上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一边感慨自己老了,一边在出租车上睡着了。

汽车从海旁高速驶出辅路时,郭柯被汽车从左侧甩到右侧,于是一下子醒了,他揉揉眼睛,付了费,上了楼,刷卡进门,然后就像一根木桩一样,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在睡梦中,听到巨大的轰鸣,好像是海潮的声音,一定是八号风球来了,他内心充满惊喜地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看到海平面比平时高了很多,楼下的街上,公共汽车挣扎在水里前行。

不用上班了,他想打开电视,看看电视频道是否有报道是否八号风球,却不想电视上都是雪花。

奇怪,难道风球之大,已经把电视信号都刮没了?

他又朝阳台外面看了看,却惊讶地看到刚才在水面上挣扎的公共汽车已经被水完全淹没。

他打吃一惊,再定睛一看,却发现水面上升地好快!一眨眼的功夫,水面已经升到郭柯家阳台的高度了。

可是这里是50层啊!郭柯心里充满了恐惧,这里都被淹掉的话,办公室、印刷商肯定也都被淹了,我们印出来的通函岂不是都被淹了!

这可是我们忙了一周的成果啊!郭柯心里悲哀地嚎叫着。

突然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郭柯,郭柯……”

外面都是水,谁还能来找我?

郭柯突然感到自己的脸被一双手暖暖地抱住,他明白刚才的原来都是梦,可是这个梦好真实。

他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地醒来,睁开眼,看到一个姑娘,在自己的眼前,她站在自己床边,关切地看着自己。

Ann啊。

Ann,你怎么进来的呢?”郭柯坐起身来,不好意思地拿手捂住脸,他想,现在这是一张充满多少梦涎和眼屎的脸啊,出丑了。

Ann坐在床头,埋怨地说,“还问我,回家睡觉居然不锁门,你这么粗心啊。是不是又通宵了?你太辛苦了,太拼了。”

“可是你也不知道我住在这间啊。”

“我给你打了10几个电话都没有接,我有点担心你啦,就过来,跟门卫一问就清楚了。你这栋楼的业主是我的小姐妹,所以物业都认识我,呵呵。我给你煲了凉瓜龙骨汤,”Ann站起身端过一个汤煲,又端过一个碗,笑着说,“这可是泰兴食品集团最好的手艺噢,全港岛都拔尖的。”

“我好有口福啊!”郭柯开心地笑着,突然想起什么事情,问,“Ann,你刚才叫我郭柯,是吗?”

“对啊,郭柯——郭柯——,”Ann笑得眼睛眯起来,“我觉得,我这么称呼你,你会更喜欢。你喜欢吗,郭柯?”

Ann低头把玩着自己天蓝色背带裙的裙摆,“和中环那些叫你‘Kevin’,‘Kevin’的女孩相比,我总归是特殊的,不是吗?”

她仿佛鼓足了勇气一样抬起头,说,“为了公平,你也可以不叫我‘Ann’,我的中文名字叫‘林殷’。”


 

重逢缘是浅和深,一梦方知是路人。

Robert被直升机送回到曼谷,经过生理观察之后,又被专机送回到香港,当然随行的人中间有Sara

两个人相互感到一丝尴尬,本以为在末世下将依偎而死,却意外获救,一旦获救,便又回到人世,一切说的便不能再算。于是两个人在飞机上坐的很远,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Sara这时甚至很后悔自己上传到Facebook的照片。她何尝不知道这将引起轩然大波呢?

她呆呆地坐在飞机上,想着一会儿见到骆太的情景。

生不如死,太尴尬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人们都缓慢地向外走,Robert走出舷梯便看到熟悉的面孔,他仿佛犯了错的小男孩,走到太太的身边,“让你受惊了。”

骆太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她抱住Robert的脖子,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回来就好。”

Robert正要走,却被骆太拉住了;他惊讶之余,猜到骆太的用意,便说,“我和Sara没什么,是偶遇……”

骆太笑笑,看到Sara垂头丧气走出机舱,便上前一步,握住Sara的手,“你受惊了。”

Sara瞪大了眼睛,看着骆太,“谢谢您。骆太,请相信Robert,一定请相信他。”

骆太笑笑,拉着Sara往出走,Robert只好在后面跟着。

“不管你们是不是偶遇,我谢谢你把他平安带回来了。”骆太直视着前方,却对身旁的Sara耳语着,“不过,以后,你不能让我看到你,你们俩也最好不要见面。不是我没胸怀,是一旦这样,你俩就都毁了。”

骆太扭头看看SaraSara点点头,“我懂。”

走到停车场,谭墨笑嘻嘻地迎上来,拉着Sara的胳膊,却对骆太点点头,“骆太,您的司机已经在等您和RobertSara这边我来送她回家吧。”

骆太微微颔首,挽着Robert的胳膊进了他们的车,谭墨拉着Sara进了自己的跑车,一边启动,一边笑咪咪地说,“没想到啊。”

Sara也不说话,谭墨便问,“下一步怎么打算?光是听说你辞职了就去渡长假,这次假期结束了,然后呢?”

Sara抱着肩,跷着腿,“不知道,要不,回温哥华?”

谭墨一边开车,一边把音响打开,“你当年那是抛下温哥华跑回来的,香港现在这么好的大势,你反倒回去,合算吗?”

“大势很好?”Sara笑笑,“我怎么总感觉有一种夕阳西下的感觉。”

谭墨抬手拍拍Sara的脑袋,“这个脑袋里想的什么啊。”

Sara一摆脑袋,“少动手动脚,小心我的头发掉到车里,到时你和你那个大歌星老婆说不清。”

F**k,早分了。”谭墨吹了一个口哨,“你哥我现在又是自由身了,你懂吗?”

 


 

Jean De Oliviera的办公室从曼谷刚刚搬到香港不久,他是怡华银行最早一批国际管理培训生,从法国巴黎加入怡华银行之后,他一直留在这个体系里,带着老婆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搬来搬去,并乐此不疲。

他对香港陌生吗?不陌生,他的第二个工作地点就是香港,那时他在香港投行的交易部门,帮助做支持工作。

他对香港人陌生吗?更不陌生,他的老婆就是香港人,他在香港工作时认识的一位温婉的女孩,后来成了他贤惠的妻子。

但他仍然对周遭感到陌生,因为这次回来,他经历了很大的跌宕起伏。首先是被告知,企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业务部门合并,他要和Robert一起领导这个合并后的部门;其后是Sara出事,他被Ryan McRoberts骂了狗血喷头,他被迫去劝退Sara;而后是Robert也出事了,被发现和Sara在海啸现场……

他天生是一个主动示好的人,他认为从事高端服务行业就是应该让周围的人永远热泪盈眶于自己不可理喻的无微不至。这么多年来,他贯彻这一精神,达到极致,曼谷分行的服务在怡华银行内部多年高居榜首。

可是现在他感到自己仿佛生活在夹缝当中,取悦一方的同时,貌似就必然激怒另一方。以Ryan为代表的一大帮欧洲总部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香港办公室的风吹草动;而香港办公室一大帮黄皮肤员工,也都盯着他,仿佛看他怎么处理目前棘手的状况。

在他为难的时候,Ted Lai对他伸以援手,这位香港太平绅士,在国际金融界地位最高的华人,常年生活在香港,但和伦敦金融界的大佬们也都打得火热,仿佛看出他的为难,主动给他介绍了一单生意,是法国最大的超市连锁家族,Phily家族,想在中国募资,专门用于中国国内商业地产开发的。

这是个好机会,因为这件事情能够改变现在这种割裂的局面。因为Phily家族是怡华银行的老牌客户,从Phily家族历史上第一次上市就是怡华银行承销的,到现在应该合作至少80多年了,对于Ryan他们来说,这属于怡华银行的“核心客户”;而这个项目必然要中国团队的支持,因为业务都在中国,所以中国团队也会感念总部推荐的项目机会。

Ted Lai敏锐地发现了这个机会,他专门和Phily家族的掌事人在巴黎见了一面,相谈甚欢,又抛出这个富有创意的主张,双方一拍即合。

作为一个法国人,居然没有想到这个主意!Jean拍着自己的脑门叫绝。

因为Robert还在将养身体,他只好把谭墨叫来商议。

谭墨自然是支持的,这个小个子中国人,一如既往地自信满满,他对融资,感觉易如反掌。

当然,他也表达了对Jean以及伦敦总部支持的感谢。

来香港之前,就听过Ryan抱怨这个谭墨,是一个刺头,曾经直接顶撞过伦敦总部联系来的客户,但是这个刺头又是Paul Smith赏识的后备干部,所以不能轻易得罪。

看来谈得很好啊。

Jean长出一口气,他倚着书架,对谭墨说,“那你来安排团队跟进这个项目吧。”

谭墨笑笑,“我会让El指导Kevin来做项目负责人,团队大约有4-5个人就够了。”

 


 

投资银行招募新人很有意思,最初这个市场主要就是几家外资投行,当时在中国只招募4-6所最顶尖学校的学生,当时国内券商对国内招生的门槛相对较低,无论一流还是二流的学校,只要学生优秀都可能考虑。

过了几年,情况发生了逆转。郭柯听陆岩讲,泰和证券最近几年在国内只招最顶尖学校的学生,校园招募的重点已经转到美国的长青藤盟校,与此同时,怡华银行内部,郭柯经常听到很多高管的建议,则是在国内扩大校招的范围,更加不拘一格。

今年又来了几个年轻人,中国组分来了两个男孩,两个人还都是纽约大学Stern商学院的同学,分别叫做AndrewAndyAndyABC,在美国长大,Andrew本科是东升大学学习工科的,两个人都是听说香港机会更多,就申请了怡华银行的实习,然后又转正。

郭柯看着两个细高细高的新同事,经常恍惚地想起AllenAlan,这两个人的身材背影,的确容易让人恍惚。他们带有着显著的美国东海岸年轻人的习性,他们会站在怡华银行门口的垃圾桶上“打边炉”,一边抽烟,一边品评来来往往的女士,然后一起回去熬夜,基本每个月不通几次宵,就仿佛这个月身体没通透。

两个人都在高明手底下做事情,高明的做事情风格和郭柯相比更加奔放,经常飞速地完成一件事情,再回头竭尽全力地检查,有时会有一些错误出现,郭柯几次帮他在上交给谭墨之前都检查出来,也在背人处没少教育高明。

不过高明带年轻人可能还更有意思,他和一帮第一年的分析员整天打打闹闹,吃吃喝喝,好在孙丽也在一个团队里,也经常参与。大家对高明也服气,有更年轻的同事做细致的工作,高明粗心的风险也就没有那么大了。郭柯对此也渐渐放心。

他接到指示,谭墨希望自己来带Phily家族的这个融资项目,于是他带着高明和Phily家族开了一个电话会。

Phily家族的超市连锁品牌是“Phily’s”,算是一个中高端的生活超市,在中国大陆已经通过收购,兼并了一个本地品牌,但是长期以来最受困扰的就是因为超市物业不属于他们自己,他们甚至也没有参与物业开发,所以发现这些物业都不符合他们集团的设计理念,有些基础设施也不健全。于是他们在想,动用一些资金,在中国国内,参与到物业的开发设计环节。

目前Phily家族已经在国内启动了20个项目,分别分布在15个城市,都建立了红筹结构,有些已经完成了当地土地的拍卖程序,有些还在等待拍卖流程。

起初,他们想建立一支基金,但是郭柯仔细想想,建议他们更换一下思路,采用项目公司融资的方式,郭柯的建议在于这些土地分属不同的城市,具体情况有所不同,如果设立基金,对于有限合伙人来讲,接受20个情况不尽相同的项目,有些困难,另外就是能够作为有限合伙人的身份来投资的机构,会限制一大票投资者不能进入这个融资项目。

Phily家族表现出惊人的开放态度,他们同意采用项目公司融资的方式,两边达成共识。

然后就是融资的问题。这个问题谭墨本来也没指望郭柯来主导,他叫郭柯和El多交流。不过El表示,这件事情不那么容易,因为在红筹结构下,国企投外资很困难,但是如果在境内又不控股,同样很困难,所以这个结构对国企是有挑战的。

这时Teresa联系郭柯,说他们在上水的学校这周末有一个公开课,郭柯如果愿意可以去讲一节课,介绍一下大陆年轻人的成长过程。

 


 

说是公开课,其实就是教会学校教室的一个圆桌会议室,大约有10几个学生,都是小学生。

郭柯坐在圆桌的一侧,四望10几个小学生,都穿着校服,有一位还带着眼镜,嘴唇厚厚的,看上去更老成,估计是个中学生。

Teresa介绍了郭柯的情况以后,郭柯便客套了两句,介绍了一下大陆年轻人的学习、生活的工作,那个中学生还特别问了有关高考、户口制度等问题,郭柯简单做了解答,而且感觉很惊讶,于是问,“你对大陆的情况很关注啊。”

中学生把眼镜向上顶了顶,说,“我读过不少有关中国的书。我可以再问几个问题吗?希望不失礼。”

“当然可以。”郭柯说。

“你们从小要学很多思想方面的课,会不会……不自由?”

“我们虽然学这些课,但其实主要也是在讲人的道德行为规范,和你们教会的很多课程,目标是一样的,所以不会不自由。”

“你们在不同的城市,高考分数线差异很大,会不会觉得不公平?”

“可能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中国人口太多,你一味抱怨也没有用,不如低头好好努力,把成绩考上去,是不是?”

“你来香港工作是怎么考虑的?”

“香港是一座国际金融城市,机会更多,得到的锻炼更多。”

“你有想过以后拿到香港身份吗?”

“如果有机会,应该争取吧。”

“那为什么不留在国内发展呢?那样和家人还能生活在一起。”

“中国很大,所以即使在大陆发展,也不一定是留在家乡。而且香港现在的国际化程度很高,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但是如果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以后留给香港年轻人的机会会不会越来越少?”

“……不会吧。我觉得现在香港在吸引全球的年轻人,这样恰恰能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啊。”

“但是如果以后的工作机会越来越少呢?我父亲是码头工人,最近生意越来越不好,很多工作都在往中国转移啊。”

“城市的转型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是我们这些新来的香港人,还是像你这样土生土长的香港人,都希望这座城市越来越好,所以我们要积极想办法,给香港更多经济活力。”

“你说的是我们香港要有一个给力的特首,这个太难了。”

“我们一定要有这样的人,能够给香港的未来指明方向。”郭柯感觉简直要一身冷汗,“但是,无论谁做特首,解决香港发展问题,首要的工作都是理清和大陆的关系,所以这个人,既爱护香港,又能和中央沟通。”

那个眼镜小孩还要问问题,但是时间有限,被Teresa拦住了,她宣布这节课结束,大家各自回家了。

她对郭柯笑笑,“这个孩子一贯这样,问题蛮多的。可是任何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被上帝选择的,我通常都不会左右他的想法。”

“没什么,只是我发现他和我说话,我叫‘大陆’的地方,他都叫‘中国’。我很别扭啊。”

“我也纠正他很多次了,没办法,他父亲对大陆一直不友好,先是觉得大陆穷,后来又觉得大陆抢了他的营生。”

Teresa突然话锋一转,“Phily家族的项目,我听Morris告诉我了,其实红筹结构的融资可以找香港的地产基金,也有一些地产商,现在做一些财务投资。到时你联系我就可以,具体项目的介绍,也发给我一份。”Teresa笑笑,“香港业务组,现在就是一帮有钱家族做客户,实业客户已经很少了,和Financial Sponsor组(私募股权基金服务组)也快没有区别了。”

 


 

大浪湾,Robert的家。

一座山头被削平,两层独栋建在削平的山上,后面都是山,前面就是大浪湾。

Robert坐在屋檐下,前面就是黑暗的夜和聒噪的海,他浑身发抖,但极力克制着自己,手里有一张报纸,上面有类似“怡华银行高管普吉私会情人,遭遇海啸几殒情最终获救”云云。

骆太坐在屋檐下,房门的另一侧,她把腿伸展在躺椅上,手里是一杯红酒,她喝一口红酒,嘴唇在屋檐的汽灯下,比红酒便还要红。

“你推荐Sara去斯坦佛读EMBA了?”Robert沉吟半晌,说。

“对,你不希望她更好吗?”骆太看着暗夜,好像自言自语道,“她的潜力很大,我觉得在你身边,反而束缚了,不是吗?”

Robert沉吟不语。

“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当时海啸把你们淹没了?”骆太指指报纸,“娱乐记者的八卦能力,把死人说活了都有可能。”

Robert在黑暗中大汗淋漓,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咬着牙,指指报纸,说,“这是不实之词,事情不是那样的,不过我也不解释了,希望你相信我……”

“我只相信你,咱们不是一贯如此吗?”骆太把手放到Robert的手上,“对我来说,你平安回来最重要。”

“一切都是意外……”Robert说,“出乎我的意料。”

“意外不重要,人言可畏。”骆太说。

“所以你选择相信我?”Robert垂下头,“谢谢你。”

“我为什么不相信你?”骆太笑着说,“这个大房子能拆开吗?我们的子女能拆开吗?我们的生活能拆开吗?你是我的一部分,正如我是你的一部分一样。”

她继续说,“你不是坏人,可是人越好,越难以抵挡命运的安排。” 她身上瑟瑟发抖,“Robert,你要知道,你死在那里,全世界悲伤的人只有这个房子里的孤儿寡母,但是至少各种流言飞语就被掩埋了;你活着回来了,你的故事就极可能变成丑闻,所有的不利,你就得活着承受。”

她稳稳情绪继续说,“这些年,别看你风风光光的,我却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当然你平日里也很小心谨慎,可是别看平时没问题;哪怕有丁点事情被捕风捉影地抓住,你曾经越风光,跑出来踩你一脚的人越多。”

“我有心理准备,该承受的我不会逃掉。”Robert说。

“不是你想承受,就能承受得了。”她说,“这个小姑娘,无论你们俩多么干净,只要她在香港一天,就是你前进路上一天的雷。有她在这里,瓜田李下的事情,你就掌握不住。到时候,你就不能全身而退。”

Robert站起来,走过去,抱着骆太,“谢谢你。”

“还是那句话,不管来什么,你都要有思想准备。明天你把房产的名字换成我的,我怕你哪天被牵连到什么事情,咱们的生活就全毁了。”骆太紧紧抓住Robert的胳膊,“有我在,你就算输光,至少不会裸奔。你懂吗?”

Robert重重地点点头。


 

郭柯和高明、孙丽讨论完Phily家族的项目时,就准备去吃晚饭了。他看到AndrewAndy两个人在埋头做估值,一乐,问高明,“两个年轻人做的怎么样?”

“哥——”高明贱贱地一笑,“你也不老啊,再说,我也不老啊。”他说完转为一本正经地说,“两个人组合很有效率。Andy脑子活泛,设计股权投资故事太能吹了,把Phily’s吹得实在太好了,能让法国人感动哭了。”

Andrew呢?咱们师弟。”

“做模型不错,目前20个项目的财务预测,他都整合到excel表格里了,刚才正跟我显摆,说他设计了一个宏,计算得速度更快,而且更容易调整输入和输出。”

“好好带他们吧。”

高明又臭屁地加了一句,“不过做东西还是慢,老是得催。不过还是挺辛苦的,俩孩子天天熬夜,都很晚才走。”

“你不也管他们叫孩子嘛。”郭柯拍拍高明,“咱们团队都得在项目上成长,这样才能有竞争力。”

下楼左拐,郭柯看到Tracy和一个男子在怡华银行楼下的狮子雕像那里谈话,他本想绕开,不想那个男子主动和他打招呼。

“郭总,好久不见!”郭柯定睛一看,是于远,在建州见过。

“于总好啊,来香港了?”

“郭总,咱们现在也是同事啊,我现在在越安证券下面负责投资公司的业务,以后涉及香港资本市场的投资就得多和你合作了。”

“这也太客气了,沈总就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啊。”郭柯笑笑。

于远的手仍然握着郭柯的手,也不松,“那是当然,沈谈那是高层领导,她关心关心,咱们就能成事,呵呵。”说罢,手仍然不松,却凑近郭柯的耳朵,“听说你们在做一个商业地产的融资?我这边可以投资一些,小股没问题。”

“多谢于总关心啊,你看,你关心,对我们帮助也不小。”

“见外见外。我这边不是用越安证券投资公司的钱,是我父亲的钱,他集团本身在香港就有资金,不过——”于远强调了一句,“我们在建州省有三个项目,土地批下来了,但是还没有开发,分别在建州、湖里和尤溪。你跟Phily家族说说,这三个城市他们都没有项目,我们这个地块足够符合他们要求,如果感兴趣,我们可以把大股权卖给他们,归他们经营。”

“切,想变现就说想变现。”Tracy把于远握着郭柯的手打开,握住于远的手,对郭柯说,“不过这个资源还是靠谱的,我是说于伯伯人是靠谱的。所以你可以考虑,问问客户意见,也不用强求。”

郭柯自然万分感谢,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置地广场,二楼半层有一个Ann家的餐厅,高端西式简餐,发现Ann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Ann云鬓高挽,七色棉布的束带从头上垂下到肩,灰呢格子的大披肩,遮住身上的打扮。她看到郭柯,高兴地摇摇手,看着郭柯坐下,说,“我点了龙虾伊面,记得你说爱吃。”

“让你久等了,Ann。”郭柯脱下西服。

“叫我林殷。”Ann噘着嘴。

“林殷。”郭柯忙说。

Ann高兴地笑了,她说,“下月我哥Jacob生日,你来一起参加吧。”她仔细想想,又说,“是我哥请你,以他的好朋友的身分,所以,你别担心噢。”


 

接到杨琦的要约时,宁彩很惊讶,他约她一起吃饭,理由是,他明天正好要来国贸办事。

约人的确是需要技巧的,约人的实际动机是否需要在约的时候暴露,非常需要技巧:有些时候,约人动机越明确越直白越好,比如对女朋友表白;但有些时候,最好约人在不经意间,双方压力小很多,特别是刚刚认识。

谭墨深谙此道,他曾经约沈书记见面,却说他过去办事路过,当然其实是专程;这个故事,宁彩一直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杨琦这么年轻,如果也是个中老手,那么自己到底还去不去,就是个问题了。宁彩本来看待杨琦,就是个孩子。他毕竟是东升大学的博士生,和宁彩这种在几座城市打拼过的都市女白领,比不了吧?

仔细想想当时在五道口的活动,宁彩想到了破解的办法,她同样不经意地说,“哦,本来约了白蓓的,不过你们也都认识,要不一起?”

杨琦也没有任何不快地答应了,甚至表现出更加快乐的语气。

不过宁彩花了半个小时在电话里要求白蓓来作陪,快把她从小到大所有美丽的说辞都用上了,最后她答应圣诞陪白蓓去一趟越南,才获得了白蓓的支持。

宁彩在国贸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她对于周边的了解甚至还停留在读书时来这里实习时的水平,因为她回到北京后一直保持着工作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而且她和父母住在一起,晚饭很少在外面吃。

国贸后身有一堆老房子,里面五行八作的小吃,选择本来很多;不过最近几年北京市政府终于说服了这些老房子里的老干部,老房子逐步拆迁,固有的餐厅陆续搬走,只剩一家小王府,在宁彩的记忆里,以精美制作的宫爆鸡丁而长盛不衰,于是她就订了这里。

她先一步到了,坐在大厅里,听到外面“倒,倒,倒”地聒噪了一会儿,然后白蓓就拎着车钥匙走了进来,高跟鞋“咔咔”作响。

白蓓指着宁彩,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跟一个小鲜肉约会,非要带上我这么一个大电灯泡。哦,还非要约这么一个怀旧的地方。”

“我晚上很少出来吃饭,又不知道哪里好。”宁彩托着腮,笑道。

“你让你父母管的太多了。”白蓓搂着宁彩,凑近她的耳朵,“你搬出来住吧,离国贸近点,夜生活方便,你早晨也能多睡一会。”

宁彩皱着眉,“我有家还要住外边?”

“在你父母身边,你永远长不大。”白蓓说,“你得像在香港时那么自由,才能体会北京这座城市的好。否则,这里在你眼里,永远就是那个骑着自行车,听着鸽哨,下雪了得出去铲雪的老城一座。久而久之,你就变成老姑娘了,跟这里一样老。”

这时杨琦笑眯眯地从外面走进来,主动管她们两个叫“师姐”。寒暄了一阵,杨琦说明来意,“师姐们,你们想上电视吗?我觉得你们合适,我可以推荐。”

白蓓惊呼,“你人小能量大啊。”

杨琦笑笑,“其实我现在有一个兼职,我在全国最有名的大型婚恋交友电视节目‘男来女往’兼职副导演助理,主要工作就是帮助节目找女嘉宾。”他挽挽袖子,说,“师姐你们都是‘白骨精’,年轻单身,又漂亮,非常适合上这个节目。”

宁彩皱皱眉,“可是我没有那么恨嫁啊,上电视多丢人啊。”

“不不不,”杨琦摆摆手,“节目重点是吸引眼球,你们学校有一个师姐,创业完不久就报名这个节目,现在融资和结婚都解决了。你们想想,个人品牌建立多难啊,这个节目就能帮你们。”他喝了一口果汁,继续说,“再说,比你们条件差得多的女孩也去上节目,关注度提高了,人生就改变了。你们肯定能够比她们能够获得更好的反响,对不对?”


十一

 

宁彩听从了白蓓的建议,她以离家远为由,成功地说服了父母,在国贸附近租了一个高档公寓,楼层很高,眼界很好,她很喜欢。

现在她过上了晚饭约朋友吃,早晨步行上班的生活,她很喜欢。

因为她单身的身份,很多朋友都很主动帮忙,但是宁彩坚决不相亲,于是她的朋友们就经常攒一些聚会,带过来一两位和宁彩根本不认识的男生,只是说来凑热闹。

女生是敏感的,尤其这些陌生的男生,往往在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都会在宁彩这里多停留一眼,宁彩心里仿佛有一个秒表,她精准地感到,有这种待遇的人,除了她,有时还有白蓓,其他名花有主的女生,是绝对没有这种待遇的。

那就说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咯,是不是?

宁彩也不是一个走极端的人,你们既然带来看看,我就看看,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心理压力,挺好。

陆陆续续地搞过67次聚会,这在一个班的同学在北京的聚会频度上说,也足够频繁了。宁彩心里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经常见面,她心里也暗暗感激,不过见到的人,——不说也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龙生九子,九子不同?有点类似的意味。

单身男青年的群体实在是五花八门,他们陆陆续续地在聚会里出现,带来了形形色色的味道,宁彩想起来经常想笑。

有一个瘦小的男生,简直就是一个怨妇,坐到那里,从宏观经济,到公司领导,再到房市车市,都能有不如意的地方,他终极一顿饭,脑袋都没有抬起来,垂着头不停地抱怨,给宁彩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脑袋顶有两个发旋。

还有个洁癖狂人,来参加聚会,坐下以后掏出了自己的餐具,整个一顿饭,他都没有动中间转盘上的热菜,他很关注卤水拼盘,大概是因为别人的筷子通过这道菜不易传导到他的筷子,不过即使这样,他每次夹住拼盘里的什么,也都是小心翼翼地同拼盘里的存货剥离,再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把食物夹出来。

还有过一个大叔,估计要四十多岁了,他刻意想加入到大家的讨论中,于是开了很多玩笑,都是生搬硬套最近的网络语言,不过当他说一件东西叫“东东”时,宁彩的后脖梗子泛起没有来由的寒意。

有过一个很精致的男人,满脸写满了风流倜傥,浑身所有的穿戴,都不是在北京买的,那天的装扮里,西服是伦敦裁缝街定制的,衬衣是巴黎老佛爷买的,皮鞋是意大利米兰定制的,手指上的大戒指是在拉萨求的,衬衣咧开两个扣子,里面隐约的显露出一尊弥勒挂件,他说是普陀求的。

最后这个男人,反正就是一个除了北京,生活在任何可能他乡的人,他如果不在远方,一定在去远方的路上。宁彩坐在那里自己静静地想,然后被自己逗乐了。

白蓓却非常喜欢这个男人,她当时就和他打得火热,晚餐之后还一起离开了,后来也偶然一起出现在宁彩面前一次。不过过了一个月,宁彩问起来,白蓓就不屑一顾地说,“分了,不靠谱。”

“不靠谱,你还打得火热?”宁彩瞪大眼睛。

“快餐没营养,还不吃了?”白蓓把不屑一顾转移到宁彩身上。


十二

 

沈书记来香港了,这次他的身份又有一些变化。

他是作为新晋国务委员来香港考察中资在港企业的。

最近几年,中资企业在香港的子公司如雨后春笋,发展非常迅速;在尖沙嘴有一个建银国际的广告牌,站在湾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中银大厦、华润大厦、中远大厦这些大楼在商业中心的位置,就更不必说;单是各个国企在香港的子公司和办事处,在香港都非常活跃,频繁见于各个商务场所。

来香港的第一天晚宴上,在港的中资金融机构大量海归高管云集,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泰和证券驻港子公司的总经理商逊,竟是一位国内培养起来的本土干部,自己安排在纽约的投行实习了一段时间,每一步都领先时局,表现出来的前瞻性令人赞叹。

沈委员心里感慨着,大势所趋,乘风而起,不可限量啊。

他又想到谭墨,从心底里他觉得,谭墨如果能够在某个国企里做一份事情,才叫做真正地为我所用。可是谭墨现在在一家外资机构,所以今天这样高朋满座的场合,他就不在列。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奇怪的是,华展银行驻港的总经理叶雄居然半途离席了,这个总经理是他当年把华展银行上市时留在香港的业务助理,沈委员扭头问自己的秘书,秘书解释道,“华展银行下面那个欧拉夫银行出事了,叶雄总跟我解释了,他赶过去解决问题。”                                           

欧拉夫银行三年前在香港独立上市,华展银行作为控股股东被稀释到45%的股权。

上市以后,欧拉夫银行借助在香港上市的机会,在亚洲开始布局业务,和华展银行在一些业务上已经出现竞争的态势。

华展银行内部自然不高兴,不过也没有强行要求欧拉夫银行停止在亚洲的业务拓展。

华展银行在香港的总经理叶雄,和欧拉夫银行在香港的总经理詹英,就很有“瑜亮情结”,不过叶雄是华展银行内部培养起来的国企干部,自忖应该和为贵,所以凡事退半步;而詹英是外聘高管,自知内部立足未稳,也给足华展银行面子,所以两个人一直相安无事。

最近因为天灾较多,欧拉夫银行的一个交易员,出现了巨额亏损。

其实本来交易部门是有风险防范机制的,对于过于激进的投资决策有所管制。可是这个交易员用公司的误差帐户做起了交易,当作自己每次交易赔钱的“隐藏所”。他和欧拉夫银行的后台结算人员合谋,自己每次交易失误之后,便把亏损通过交易转移到这个误差帐户,这样使得他自己的交易帐户看上去一直表现很好,因此他也成为了欧拉夫的明星员工。

可是最近几次天灾,这个交易员炒作的产品都出现了亏损,他不断用误差帐户转移亏损,却发现亏损越来越大,他逐步使用了更加激进的投资策略,希望能够尽快平掉亏损,直至亏损巨大,不可弥补,也被欧拉夫银行发现。

当詹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欧拉夫银行的香港分行已经濒临破产了,他没敢和自己母公司说,而是和叶雄说了。

到沈委员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詹英和叶雄正在苦思冥想解决办法,而香港几大报纸已经纷纷报道此事。


十三

 

“胡闹,这就是胡闹!”在半山的一座小别墅里,沈委员对叶雄和詹英大发雷霆,“这就是巴林银行的翻版,这就是自身不正的恶果,自就是用人不察的结局!这就是丑闻!”

作为主抓金融和财政的国务委员,沈委员明白这件事情的影响,欧拉夫银行的香港子公司出事情,传导到国务院层面其实有不知多少关,所以他如果置若罔闻,不闻不问,其实也没问题。

但是这件事情就像一个中子轰击铀235,鬼知道后面的冲击波有多大。这是当年华展银行上市后的海外收购,全世界都关注过,现在出了这个问题,不知得有多少声音来聒噪,放出类似“中国企业不该走出去”之类的质疑。

沈委员这辈子救火无数,心底里对于各种危机充满了敬畏和藐视,他定定地看着叶雄和詹英,直到这两位年轻人心里发毛,他突然发问。

“欧拉夫银行的钱,足够补这次的窟窿吗?”

“不够,这次窟窿很大,欧拉夫银行可能只能让这家子公司倒闭清算一条路。”

“欧拉夫直接让子公司倒闭有什么后果?”

“可能以后就别在香港做了。而且这次亏损的帐户不仅欧拉夫自有的资金,有一些是中东客户的理财资金。”

“欧拉夫银行的香港业务做的怎么样,除了这个祸水交易员?他们在中东的客户现在发展怎么样?”

“他们的资产管理业务不错,不少东欧和中东的客户,都把资金放到这里,作为亚洲投资的账户。特别是在欧拉夫银行被咱们收购后,中东的客户在这边账户增加投入的比较多。”

“比华展银行的香港业务呢?”

叶雄惭愧地说,“欧拉夫在香港做资产管理比咱们好,咱们主要的业务还是陆企在香港的结算。”

沈委员指指詹英,“欧拉夫各种金融产品的那些协议,你帮助梳理清楚,确保金融风险不要溢出,个人客户的利益优先保证。”

詹英感激地说,“好。”

沈委员点点头,挥挥手,“你们出去吧。”

“王行长,我是老沈,别,就这么叫,”沈委员接通了华展银行王行长的电话,“你们的宝贝欧拉夫银行出事了,你知道了?知道就好,准备怎么办?”

沈委员表情严肃地听着王行长的汇报,神情逐渐轻松下来,“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对,要保证他们资产管理业务的客户资金是安全的;同时他们香港子公司的业务我们以资产收购的方式买下来,烂账不承担;对欧拉夫银行做一次增持,加强管理。”

挂了电话,沈委员朝秘书摆摆手,秘书点头走出房间。

华展银行的王行长挂了电话,也是惊出一身汗,他苦思冥想了一个小时想出的办法,临时抱佛脚用上了,他也没有预料沈委员会亲自过问。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不好说。其实华展银行收购欧拉夫银行之后,在欧拉夫银行内部一直插不进手。

经此一役,Coventry家族在欧拉夫银行任命的高管,该要陆续滚蛋了。


十四

 

于远这几天心情非常好,沈委员来香港,他打了前站,尽管所有的活动他都没有得到邀请,但是他这次和Tracy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这个对他来讲,还是很重要的。

别想多,所谓“实质性进展”,其实就是,Tracy开始给他好脸色了。

他们真的是青梅竹马,于远从小到大的记忆,就是自己的父母跟自己夸这个叫“沈谈”的小妹妹,除此之外,他同样难忘的就是,慈祥深邃的沈伯伯,和女强人一样的阿姨。

他并不羡慕Tracy,他觉得她的妈妈太过强势,自己的妈妈则对自己永远都是爱护。

不过今非昔比,沈伯伯事业走的很好,两家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己的老爸对阿姨的态度越来越恭敬了。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他身边永远有234岁的年轻貌美的姑娘,而Tracy已经过了这个年龄,而且大踏步地远离这个“黄金年龄”,但是于远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他觉得这个家门钥匙,他只愿意交给Tracy,这个他从有记忆开始就认识的女孩。

成年以后,她对自己若即若离;尤其是自己稍微表现出一点热情,受到的冷遇就愈发明显。于远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父母都那么优秀,肯定是眼界越来越高呗。于远想,你口味重,我就多给你上辣椒。他一度在Tracy面前不断炫富,却发现受到的态度简直就是嗤之以鼻。

放下吧,于远决定自己做点事业,先不考虑那么多。他本来就有一些投资,成败不重要,关键是感觉越来越对,后来听说老爸要参股越安证券,他软磨硬泡,要去越安证券底下成立一家投资公司,老爸出了不少钱作为投资,也终于成立起来了。

这次算是一家合资金融机构的小高管了,于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沈谈,我打拚得不错吧,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他投资了几个上市前投资项目,收益都不错,招了几位行业前辈帮他打点业务,也逐渐有了起色。

这次来香港看一个互联网金融的项目,他想,你去建州不和我打招呼,我来香港总要和你打招呼吧?

结果带来的惊喜是他想不到的。Tracy热情地请他吃饭,他激动死了。

我修行这么多年,不就是期待这么一刻的眷顾嘛。

结果Tracy跟他说,郭柯有个项目在融资,要他认投。

你请我吃饭,是叙旧,还是要帮郭柯呢?于远有一丝丝的不快。

结果他决定安静下来好好听清楚这个项目的情况,听完,他觉得,Tracy是在给他机会,而不是相反。他发明了带项目进场的方法,这样把他爸爸在建州省的三个项目直接变现,貌似Tracy对他评价也很高。

这时欧拉夫银行出事了,他笑了,这趟香港没白来。

他给华展银行的王行长打了一个电话,“王伯伯,欧拉夫银行这事,你们如果要在他们公司层面增资,能不能让我们越安证券投资公司进一点啊?”

收到的答复是肯定的之后,他想了想,发明了一个说辞,给Tracy打电话,“谈谈,我们越安证券投资公司想参股一点欧拉夫银行啊,对啊,得帮国家忙,不能见死不救啊。沈伯伯还在香港吗?要不我请他老人家吃顿饭,顺便汇报一下这个工作?”


十五

 

欧拉夫银行一事,华展银行在全球收获了不少赞誉,特别是海外的富豪客户,纷纷表态华展银行应救得当,保障了客户的利益,同时加强了在香港的自身业务,很多人对华展银行的老领导、国务委员沈先生的能力和魄力,纷纷挑起大拇指。

Phily’s的地产融资,同样顺风顺水。郭柯带着高明跑了15个城市,最后又追加了建州省的三座城市,他们带队的地产评估师、会计师和律师加班加点地赶制报告,他们则非常乐于说服了客户接受建州省三座城市的项目这样的大礼。

在未来的两年里,Phily’s在中国将增加23家门店,他们在国内的布点基本赶上了家乐福、沃尔玛,跻身第一梯队。

不仅如此,Phily’s的超市经营专属公司在香港成立,专门用来承接Phily家族全球所有自有地产项目公司开发的物业经营工作,其中当然包括了中国新开发的23处。

而越安证券的投资公司入股了这家超市经营专属公司,这是于远的一个大成果,他自己最初也没有想到。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另一个得意的人是郭柯,他这个项目做成了。他从最初找不到融资渠道,到TeresaTracy分别施以援手,他经历了一次从暗夜到黎明的转折。

等到Jacob生日宴会的时候,香港下了一场雨,街上满是穿着羽绒服、跻着拖鞋的行人,郭柯穿了一身花呢休闲西服,带了老家带来一个剪纸卷轴,往宴会所在的东方文华酒店赶。

Jacob盛装在门口迎宾,门口还摆了一个大箱子,Jacob见到郭柯一笑,“多谢Kevin光临。这个箱子是募捐给我们上水的学校的,大家自由认捐。”

郭柯掏出几张钱,塞到箱子里,一边把卷轴递给Jacob手里。

Jacob惊喜地打开卷轴,只看里面是一尊关公像,红色剪纸。

“好精美啊,哪里的作品?”

“我老家,张垣市蔚县的剪纸,希望寿星老喜欢。”

“非常喜欢,非常喜欢。”Jacob一边感谢,一边说,“Ann在里面了,玩得开心。”

Ann一袭白裙,外面是一个藏青色的小斗篷,长筒皮靴到膝。她看到郭柯高兴地挥手,“郭柯,我在这里!”

她非常自然地拉着郭柯的手,走到宴会的大蛋糕前面,骄傲地指着说,“呶,这是我的杰作!为了这个蛋糕,我在巴黎专门学过的!”她指着窗外的香港说,“整个港岛,没有第二个这样的蛋糕噢。”

她带着郭柯见了不少人,还隆重介绍给她的父母。

林老先生和林老太太都是近70岁的人了,他们的长子早已接班,现在就是颐养天年。

林老太太听说郭柯是怡华银行的年轻投行家,很感兴趣,便问起郭柯的家世,“你是哪里人啊?”

“张垣人。”

“哦。我们投资了那里的雪场,很穷的地方啊。哪里读书啊?”

“东升大学金融系。”

“国内的学校咯。在国外读过书吗?”

“没有,毕业就加入东升了。”

“哦。应该再到美国或者英国深造一下。”

“现在入香港籍了吗?”

“还没有,要再等一年多吧。”

 


十六

 

林老太太大抵能知道郭柯的身份,她的目光在郭柯和Ann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仿佛达芬奇在临摹鸡蛋一样。

Ann这时仿佛感到郭柯有些不适,便把郭柯拉走了,她娇嗔地对她妈妈说,“KevinJacob的朋友,我带他和年轻人聊聊咯。”

不过Ann那个圈子聊得东西,听得郭柯还是有点不自在。

男男女女的几个人,围在一个桌子边,几个男生不停地聊着开游艇出海的经历,他们不断地邀请Ann她们几个女孩,几个女孩则又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而那几个女孩,则在聊着最近的电影,她们貌似合资投资了一部影片,招募了当红小生来主演,还要求那个男演员和她们吃了几次饭,每隔几分钟,几个脑袋就凑在一起爆发出花痴般的笑声。

Ann看得出郭柯插不进话,便笑笑,守着郭柯。

不过宴会正式开始了,林氏家族要整体出现感谢来宾,Ann又是这一晚的主持人,于是她从这个桌子上离开了。

郭柯感到不可抑制的拘束。

他面对着台上,注视着Ann和他们一家人,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过说实话,他除了看这个方向,也不知道看谁,或者和谁说话。

直到同桌的一个男子,凑近过来坐到刚才Ann这个位置,“Kevin,我是Kenneth。”

Kenneth你好。”

“你和Ann是男女朋友?”

“?”郭柯充满疑问地看着他,“我们是朋友啦。”

“她很喜欢你,我们都看得出啦。”

“呵呵,谢谢你。”

Ann很不容易,聪明,能干,又靓,林太很宠爱的。”

“是啊,她很优秀。”

“不是的,我其实想说的是,林家的女婿不好做。头先郭家,呶,和你是一个郭噢,他们的公子来求亲,还被林太骂走了。”

“是吗?”

“我们都是一个公学读书出来的,了解得很。Kevin,祝你好运了。”Kenneth拍拍郭柯的肩,又坐回去。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郭柯和主人家都道过别,就返身走出去;Jacob看了家人一眼,便对Ann说,“我这边忙,Ann你去送送吧。”

Ann点点头,三步两步地追上郭柯,两个人肩并肩静静地走。

“你不是很自在啊。”

“是啊,有一点点……紧张。”

“没关系啦,我的家人都很好了,他们都很随和。”

“是啊,是很随和的。”郭柯扭头看看Ann,笑笑,然后把Ann让到靠里的位置,自己走在外面。

Ann笑笑,两个人又是静静地走了一段。


十七

 

宁彩每天步行,都会经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时间长了,感到很有意思。

比如早晨卖煎饼的小摊,老板有一条小白狗,永远都是忠诚地守在老板身边。

还比如有个姑娘,戴着超大的眼镜,背着巨大的背包,戴着耳脉,一边走路,一边大声地背着新概念英语。

今早,她还遇到一个变态。

她能够感到这个人有意跟着她,有时也会紧走两步超过自己,然后假装看手机,再等自己走过,然后再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那人还抬起头看自己的脸。

所幸是早晨,这要是晚上,还不吓死,宁彩想。

那个人跟了她一路,一直走到国贸楼下,宁彩的汗都出来了,她想,完了,可千万别让他在电梯里把我堵上。

不过没等她进楼,就被那个人拦住了。她定睛一看,是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青年人,戴着眼镜,穿着黑呢子外套,敞着怀,里面是黑红格子的卡其布衬衫,头上还戴了一顶小礼帽,黑色,帽筒上有一圈红条,脚蹬一双蓝色高帮靴子。

“对不起,你跑得太快了,你看这个钱包是不是你的?”

“?”宁彩接过钱包,发现果真是自己的,“怎么在你这里?”她隐蔽地查看了一下,什么都没少。

“不会少的,掉到地上我就捡上了。我估计是你的,只是不敢肯定,于是我偷偷看了一下里面身份证的照片,猜就是你。”

“谢谢你啊,太感谢了。我怎么感谢你?”

“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了一路。你也不用客气,你能告诉我你这身大衣哪里买的吗?”

“?”这是什么爱好,宁彩想,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一身粉色羊绒大衣,有一点裙摆衬托,“我在新光天地买的,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我喜欢在户外抓拍美丽女孩,我自己有一个时尚博客。”

“哦。”宁彩往后退了一步,“你没偷拍我吧?”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小伙子笑笑,“你不愿意我就不拍,肯定当事人要同意。”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宁彩。

“尚晓,未来人,电话……”宁彩看了一下,“什么叫未来人?”

“我是未来人,我只活在未来。这是我工作室的名字。”

“你的时尚拍摄工作室?”

“其实不只是这些,我这个工作室,有点类似于创新工场,我做一些天使投资,同时,我自己的爱好是时尚拍摄。”

“听起来好不靠谱。”

尚晓笑了,“不能靠谱,靠谱就不潮了。我投资的都是最酷的一群人,你投进去得等个810年的,才能见到效益,但是一旦见到效益,就是石破天惊的那种。”

“你投资见到效益的有哪些案例?”

“我刚投资了2年,怎么可能有效益,要再等几年。”

宁彩看看手表,“好吧,多谢你,我得上班去了,改天请你吃饭。”说完急匆匆跑进电梯。

尚晓笑着点头,看着宁彩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你的名片还没给我呢!”


十八

 

Ann问起郭柯,圣诞要不到她家一起过,郭柯拒绝了,他觉得实在不自在,不过他说的借口是,老同学们要聚聚,Ann也同意了。

另一方面,Jacob和他在一个会议上偶遇过一次,Jacob很不经意地问他有没有想法再去美国读个书,有没有想法从投行出来经商等等。

郭柯如果要再改变现在的生活,他还是挺犹豫的。另一方面,他觉得这份感情越来越充满了各种前提,而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优秀,几乎从没受过什么人的质疑,所以他总感觉那个家庭,让他去加入,心里充满了不舒服。

于是便拒绝了Ann的邀请,他觉得,什么事情,想不清楚的时候,应该慢慢来。

意外的是,圣诞前夜的中午,卓林约他吃饭。

卓林在香港跟着Andy To一直在做交易员,和郭柯虽然是大学同学,但是工种不同,圈子也逐渐不同,尤其Derrick去新加坡以后,更是聚会不多。

在西港城旁边的一个海鲜馆子里,郭柯坐了10分钟,卓林才匆匆进来,他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说,“郭总最近怎么样啊?愈发风流倜傥了。”

“哪有你卓总这么风流倜傥,跟老同学聚会,从小姑娘那里脱身都很困难。”

“说正事,我要回北京了,所以今天找你聚聚。”

“为什么啊?你不是跟着Andy To做的不错吗?”

Andy To被停职调查了,他这几年的老鼠仓被查了出来,据说,他每做一笔交易,都先拿自己的账户先埋点投资进去,股票一涨,就先抛自己账户的投资,拿公司户头做掩护。”

“这么大事?”

“那个欧拉夫银行一出事,全香港都在严查交易部门的各种不正当操作,立刻见光死。”

“那关你什么事?”

“一点都不关我的事,可是Andy这些年没少提携我,我也算升得蛮快的,这次他一倒,我们团队的人都被裁了。”

“你们业绩这么好,别的公司还不疯抢?”

“你有所不知,厉害的是Andy,我们的价值哪里容易被别的行认可。”卓林握着拳头敲敲桌子,“我也想好了,这里没什么留恋的。前脚公司一裁员,后脚女朋友就分手。”

“这么不给面子?”

“觉得我继续在这里做交易员没有希望,就另寻他就了。”

“……”郭柯沉吟道,“没话可说了。只能说,这样的女人,你早离开也算福分。”

“连这座城市,我都觉得早离开就是福分。”卓林说,“成王败寇,速食爱情,说到底都是打工仔,没意思,我准备回北京了。”

“回去做什么?”

“泰和证券QDII交易员,刚刚给了我一个Offer。”卓林说,“不过,我回了北京,过渡一阵子,我想做点别的,金融行业也做的倦了。”

两个人吃完时,方发觉下起了雨,走出来拥抱,其实也是离别,郭柯想想,这位自己的同城同学,真是没怎么聚会,中环不大,但奈何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国际化的市场,但擦肩而过,都留不下声响。卓林就这么走了,自己在这座城市,生活虽没改变不大,但究是更加孤独。

于是拍拍卓林的肩膀,“兄弟,保重。”


十九

 

从上环到西环,其实算不上远,打着伞,郭柯走了20分钟,就走到西宝城。他信步进去,看着儿童乐园里满是欢快玩耍的孩子,便坐在一旁观看。

从西港城,到西宝城,20分钟的路程隔开的是两座城市。一面是从中环蔓延到上环的名利场,还有西港城充满租界风情的音乐和气息,叮当车在这里拐弯,发出挣扎的声响;而西宝城,就都是生活气息,周围各种食肆百货,西宝城里除了带着孩子出来休闲的父母,就是老年人拄着拐杖散心,餐厅里满是一家人欢聚的声音。

郭柯坐着坐着,方觉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便简单吃了一点,回到西环豪庭的家。

其实相比香港许许多多的家庭,这面阳台真的是干净而又孤独,面前没有任何一栋楼遮挡,有的只有山和海。这在圣诞夜这一天,竟然显得何等寂寥。

那半面山、 半面海的阳台,据说能够看到迪斯尼的烟火,但来香港住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有看到过。

郭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敲门,他打开门,看到Ann满脸泪水地站在外面,他把Ann拽进门,“林殷,怎么了?”

“郭柯,你爱我吗?”

“……爱。”郭柯掩饰着他的沉吟。

“爱就好。”Ann抱住郭柯,把头深深地埋在郭柯的怀里。

“郭柯,圣诞快乐。”

“林殷,圣诞快乐。你要开开心心的。”

Ann坐在郭柯旁边,看着阳台外,山的黑影,和水面上灯塔的闪耀,轻轻地把头靠在郭柯肩头上。

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呼吸的声音。

Ann扭过头,“我们去教堂,好吗?”

郭柯点点头,他们出门到了西营盘的一处教堂。

教堂里灯火通明,Ann看着神父的教导,眼睛眨都不眨。

她紧紧地握着郭柯的手,仿佛怕和郭柯走失,哪怕只是一刹那。

他们唱着圣歌,Ann则唱得格外用力,她闭着眼睛,不用看歌词的提示,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来。

从教堂里走出来的时候,穿过周围兴奋的红男绿女,两个人静静地,依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手紧紧地牵着。

郭柯说,“林殷,这次我送你回家吧。怎么样?”

“我的家很远,”Ann笑笑,“你送我的话,这么晚回家就不方便了。还是我送你吧。”

在西环豪庭的楼下,Ann抱住郭柯的脸,说,“郭柯,郭柯,我在主面前,和你牵过手了,我很幸福。”

郭柯也抱着Ann,“我也很幸福。”

Ann把自己的额头贴到郭柯的嘴唇上,眼泪却流在自己的身上。

“走了,走了,郭柯,好好的。”


二十

 

郭柯一早起床,突然看到手机收到新信,打开一看,是Ann的。

“郭柯,郭柯,昨晚我好幸福,我听到你说爱我,我靠过你的肩膀,我在主的面前,和你牵过手了。

这份爱,我感到压力很大。你知道吗?全家只有Jacob支持我和你谈朋友,他和你有交往,和我一样,欣赏你的努力,你的干净,你的谦卑,能够体会我的感情。

我是家里最年幼的女儿,也最努力,我的爸爸妈妈希望我嫁得好,可是他们太过严苛了。

对我们的感情,我的爸爸妈妈有着太多的预设条件,希望你做出种种的改变,这一段时间,我夹在中间很累。

我不想让他们这样对你指手画脚,不想让他们这样要求改变你的生活,不想让你因为我而走上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路。

郭柯,主知我爱,你知我爱,所以我已经是幸运的了。但我不愿意忤逆我的父母,也不愿意让你不快乐,所以我只好放手,尽管心痛。

郭柯,我放手便真的放手,因为主告诉我这是一份爱,但主也告诉我这份爱太累,会对我们造成伤害。所以请像我一样吧,不要一丝一毫的犹疑,向前走,前面会更好。

郭柯,你要好好的。我会把我们见过的十几次面珍藏在记忆里,直到我们见面时不再心痛,那时我们再见面,那时我们仍然是朋友,好吗?”

Ann,你在说什么?!郭柯像疯了一样。过去几个月,他在心里已经渐渐向这个姑娘倾斜了,他甚至已经感到在座城市,她已经逐渐成为自己最亲近的人。

Ann,不,林殷,我可以为你改变,我让你的父母更接受我,我可以做这些,因为我感受到你的爱了,我要好好爱回来,不好吗?

郭柯给Ann拨去电话,却一直都是忙音,直到收到一个短信,说,“直到我们见面时不再心痛,那时我们再见面,那时我们仍然是朋友,好吗?”

郭柯出门打车直接到赤柱,他想起他和Ann第一次见面聊天的地方。他沿着赤柱的海边奔跑着,海浪拍打着岸边,风很大,岸边空无一人。

造化弄人。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一个女生带到我的面前,不断地敲打我的心,直到有一天我的心融化了,却把她带走?

“啊——”郭柯对着海浪大喊,内心波涛汹涌,更胜面前的惊涛骇浪。

这时电话响了,他一看是谭墨的,稳稳心神,接通了电话。

“圣诞节到哪里玩了?噢,还在港岛啊,你应该出去转转。我啊,我在澳门,一帮美女拉我来打德州扑克,嗨,就是图个乐。”谭墨那边人声鼎沸,莺歌燕舞,“我就是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事?”郭柯想,有什么事能让我比现在更崩溃吗?

“刚才Robert给我打电话了,Paul Smith和董事会其他成员沟通无果,被迫要求Robert辞职。理由是什么?F**k,非说RobertSara的问题不清不楚。我劝了,Robert执意辞职,我也劝不动了。”

“那您会受影响吗?”

“受影响,Robert让我接他的班,他把这个要求提给Paul了。”

挂了电话,对着风浪,郭柯突然感到无比愤懑,一边是刚刚开始的爱情夭折,另一边更是带自己入门的伯乐被迫害辞退,他张开双臂,面向海浪,心里说,“风浪啊,不要一波一波地来,统统一次都来吧!”


第九章互动题

 

Robert被迫辞职,谁最可能接班?

A) 中国组业务联席负责人谭墨

B) 香港组负责人Teresa

C)新加坡办公室总经理Leo Teo

D)外聘前欧拉夫银行香港分行总经理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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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

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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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北方君子,张家口人,财新传媒副总裁,曾任职于汇丰银行、中信证券,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首届本科生校友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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