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郭柯,男,26岁。
Ø 成长在东部沿海省份的一个三线山城里一个标准的三口之家
Ø 7年前以全省高考状元身份考上东升大学经管学院金融系
Ø 3年前本科毕业直读本校金融系硕士
Ø 去年毕业后成为怡华银行全球管理培训生
Ø 今年培训生出池,选择回到香港,加入怡华银行投行部
我不是处女座,但有让处女座倍感亲切的重度强迫症。
Ø 从小考试都要反复检查多遍才可能交卷
Ø 写所有文档都要先设计好模板和封面再写正文
Ø 现金在钱包里要按照面值排好,伟人头像必须同侧
Ø 走路会躲开人行道地砖的接缝
Ø 爱吃饺子,但一定要吃合数个,不能吃质数个
我性格主要是抑郁质,轻度粘液质,偶尔胆汁质。
——就是说性格沉静,人缘不错,有时也会活力四射一下下。
我的爱好广泛,但是鲜有持久。
Ø 年幼时喜欢国画,后来上大学买不到宣纸就不画了
Ø 大学时在图书馆读宋代杨家将各个版本的小说,毕业就读不到了
Ø 还喜欢骑自行车满北京转悠,读博以后没有北京城供我骑车了
Ø 对了,我还喜欢写诗,这个爱好持续了20多年,和我作吃货的时间差不多长吧
Ø 也跑过马拉松全程,跑下来了,时间刚刚好拿到一块纪念章
我的绰号叫“果壳”,大学时看过一本书,叫《果壳中的宇宙》,喜欢了得,后来同宿舍的室友就给我起了这个外号。
不过加入怡华银行以后,周围的人叫我“Kevin”,他们还是不要叫我的中文名字好了,发音会比较奇怪。
选择东升大学,是因为父母一直很敬仰这所中国排第一的名校(另一所也排第一的名校是隔壁的西溪大学,他们不承认我们并列,但我们承认并列),于是我也跟着向往了19年,我向往了东升大学金融系这个专业19年,但是其实这个系是我12岁时才正式成立的。
本校读研,是因为有免试推荐读研的机会,而且好多要好的大学同窗都留下读研,另外GRE的语文没考好申不到什么好学校。
加入怡华银行,是因为大学时最崇拜的学生会主席学长毕业到了怡华银行,并且代表怡华银行来学校招生。
选择全球管理培训生,是因为一年里可以在全球6个城市轮岗,这一年里我果然游历了香港、伦敦、纽约、北京、上海和深圳。
选择回到香港,是因为出池的所有选择里,这个是权且算作“境外驻地”且离家最近的城市,另外这一年伦敦和纽约不招人。
我很用心,我也很随性。
所以,香港,我来了。
我叫郭柯,我也叫Kevin。
另外也是很重要的,请注意,我单身。
二
香港的地缘分布非常有讲究。
怡华银行是一家总部设立在伦敦的金融机构,但论及创立,其实150多年前是几个苏格兰人合伙在香港成立的。自此怡华银行在香港变成为最大的金融机构,在寸土寸金的中环皇后道中,占据最黄金的位置,毫无遮挡地面对维多利亚湾。
然后围绕着怡华银行,是几栋同样豪华的写字楼,簇拥着各色的国际投资银行、私募基金还有律师事务所。
然后再远一点,则是其它境外和香港大型财团的办公楼。
而后是其它境外商业银行的总部。
再后是各家中资机构的龙头企业集团驻港总部。
最后目之所及之处,是鳞次栉比的其它机构。
有没有紫禁城的感觉?有没有?
对于怡华银行驻香港总部,郭柯其实熟悉不过了。他去年就以全球管理培训生的身份在里面工作过2个月。
一次午饭时在40层经理餐厅里,曾经的学生会主席学长,指着大落地窗外的中环,得意地给郭柯讲解中环的“地缘政治”,字里行间满是得意之色。“有没有紫禁城的感觉?有没有?”
真是白驹过隙,一年时间足以洗去这种优越感,抑或当时学长也只是戏说,昨天郭柯下了飞机给学长报到,他淡淡地告诉郭柯,自己已经换到瑞士银行去工作了,因为“从Analyst3提到Associate1”,只消“换一个工作”。
投资银行的职业生命也比较有意思,最初几乎是严格按照工作年限来设定,本科生毕业是“Analyst”(分析员),3年之后提升为“Associate”(经理),再3年之后提升为“Vice President/VP”(副总裁)。
成为VP之后,则开始短兵相接,拼业绩,也要跟对人,理论上的后续级别是“Director”(董事)和“Managing Director”(董事总经理)。
所以说,如果你在一场聚会上认识一位有一点点心动的女神,无须唐突佳人,冒昧叙齿,只消换来名片,根据级别,心底暗暗算算工作年限即可。方便的很,是不是?
起初郭柯觉得,这种充满通货膨胀的名衔,毫无道理。
“怎么可能没有道理?你做的是投行业啊,你要直接和你的客户去对接所有事情,你是副总裁就说明你和客户副总裁对接,你是董事就说明你和客户董事会层面对接。”学长解释道。
“那董事总经理呢?”郭柯问,暗想,公司董事会上面还有什么位置可供董事总经理对接呢?
“董事总经理怎么能经常出现,那得在有省部级以上领导人出现时我们才搬出董事总经理。他们在我们这里,是图腾,是偶像,是安拉。”学长骄傲地喝了一口冻柠茶,深藏功与名。
现在学长不在这栋“紫禁城”里上班了,郭柯还有点暗暗地紧张。
学长当时是自己轮岗实习的“Buddy”,手把手教自己掌握了很多基本功,没有学长支持,不知道香港的投行部能不能这么爽快地接受自己呢。
“Buddy”是投行实习制度的一个安排,即稍年长的分析员,直接指导实习或者轮岗的年青分析员工作,把一个“素人”快速培养成掌握诸多投行标准模块的标准分析员。
长期信奉“笨鸟先飞”的郭柯自认为是“Buddy”制度的直接受益者,因为如果不是学长,哪个年长的分析员能接受这么笨的郭柯呢?
想到这里,郭柯继续紧张。
三
出池转岗毕竟不是新入职,所以要办理的手续快得很。不过上岗前培训究是需要一两天时间,郭柯是和应届毕业校招的分析员一起接受这一两天培训的。
唯一惊喜的是,郭柯拿到了转岗Offer,猛然注意到,和自己的期待的“Analyst2”不同的是,上面赫然用粗体Arial庄重地写着“Analyst3”。郭柯谨慎地读完了全部Offer,看到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条款,于是很有一些大街上捡到钱决定昧了的意味,即倍感甜蜜而不能与人言说。
所幸这种飞来横福,晚上回酒店可以和大学好友邮件分享,自然愈发不可同身边最近的人分享,即不可,也变得没有必要。
在刚刚入职后,怡华银行都会给新员工准备1个月的酒店式公寓,帮助员工在这期间寻找租屋。坐落在铜锣湾的酒店式公寓精致而小巧,Wifi则是快如闪电,想到这,郭柯又捎带想起酒店楼下大家乐的鸭腿饭,于是铜锣湾向海旁的弯道在郭柯的印象里,复又升华出烧腊的味道。
主持培训的是整个香港投行分部的Staffing,即员工委派专员,是位香港人,叫Teresa。最巧的是,Teresa也恰恰是郭柯去年轮岗实习的“Mentor”,区别于“Buddy”的地方在于,“Mentor”一般是副总裁或者董事,不会手把手教实习生,但是会有一些机会带实习生吃饭喝水,谈谈职业规划和人生理想。
Teresa恐怕是投行里典型又非典型的投行家了。她穿着最标准的女士西服套装,深蓝到黑的颜色,独有金色鱼嘴的高跟鞋,闪闪发亮。其他也闪闪发亮的,便是她胸前的十字架项链。
是的,Teresa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桌前有一本装帧精美的台历,工作之余,她总会轻拂台历,微微闭眼,也许是在祈祷。
Teresa虽然没有直接带过郭柯的工作,但据学长私下里说,Teresa平时的确很和善,但发起火来不啻温柔一刀,见血封喉。
不过Teresa其实对郭柯还好,去年还邀请郭柯参加自己的30岁生日聚会,郭柯记得那个聚会上很多香港本地的小学生,跑到舞台上给Teresa献花,叫她“妈妈”。
也见到很多香港投行分部神一级的人物,因为去年轮岗时大神们大多在休暑假,所以这次郭柯也是第一次见到。
香港投行分部的总经理叫Robert,是前年从摩根斯坦利挖过来的资深投行家,去年给郭柯等实习生做过一个讲演,当时他的深灰色西服和粉色斜纹领带,让郭柯耳目一新。不过最后Robert让每个人讲讲自己的感想,郭柯没有想到要用英文讲,于是磕磕绊绊地讲了自己对怡华银行下一步发展的看法,建议怡华银行考虑在中国寻找本地合作伙伴成立合资公司,早日争取A股上市牌照。因为太磕磕绊绊了,Robert离开时,意味深长地对所有实习生说,“你们要好好练习英语口语,中国人之间也要争取说英语来锻炼。”所以这次Robert来讲话时,郭柯几乎躲在其他人的身后。
负责并购的董事总经理叫Morris,这是一位精巧且精致的先生,白金框的两片眼镜,圆的不能再圆,妒死阿Q,貌似是溥仪新款;白衬衣的袖子悄悄从深灰斜条纹的西服袖口伸出来,镶钻的袖扣闪死旁人的眼睛;个子不高,大约1.70米左右,或许出一点头,但是腰板很直。不过据说是东升大学的学长,于是郭柯悄悄记下了。
还有各个行业组的负责人,便大多是香港本地投行家、白人或者印度人,因为英语口音的问题,郭柯也未能全部听懂,但是郭柯也会经常装作听懂的若有所思,于是第一天的培训就结束了。
所有的分析员如释重负地走出会议室时,Teresa让郭柯留下来。
“你不觉得这个Analyst3给的很惊喜吗?”
四
“Robert很欣赏你当时在全体实习生seminar上面提到的建议,Robert自己也一直很关注A股市场,据说高盛高华在筹办,你的建议在也算是偶合了。而且你过去一年工作很踏实,Robert对踏实又有想法的人很欣赏,所以提议给你promote一级。”Teresa坐在椅子上,手里的钢笔轻轻地触碰着桌面。
“那太感谢您和Robert了。”郭柯很受鼓舞,觉得自己的一点不成熟的建议实难担当老板的厚爱。
“不过你知道你给我印象最深的什么吗?”Teresa继续问道,不等郭柯反应,便直接给出答案,“你说大陆有很多很优秀的企业家,如果有怡华银行这样的机构帮助提供企业整个生命周期的金融支持,会帮助他们更快更稳健的成长为国际化公司;你说只有承担社会责任的投行才会收获社会认可。”
“在整个投行业,都很少有人这么说话;Kevin,希望你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做。投行业的诱惑太多了,人们会越来越把眼光投到财富和虚荣上。我是希望你,不忘初心,永远都不忘。”
“好了,我带你去你的座位上吧。已经有一个MD指名点姓从‘池子’里提你了。”
于是郭柯便跟在Teresa后面,穿过银灰色的走廊,看着Teresa刷开门禁,走进郭柯曾经工作过两个月的投行部门办公室。
和去年有所不同的是,Robert来了以后重新调整了办公室布局,原有的墙体都拆开,海景和山景两侧形成两个100多米打通的大办公室,所有组的副总裁及以下同事都在这两个大办公室,而董事和董事总经理的小间办公室则在两个大办公室中间依次排列,并用一个狭长的走廊隔开。
在大办公室里,每三个同事的座位组成一个三叶风扇的形状,分别享有这个360度中的120度,整个大办公室便充满了数十个“三叶风扇”。
Robert的办公室在100多米长的大办公室正中间,两扇玻璃门前穿过海景办公室,直接对着维多利亚湾。
新来的Analyst都是现在人力资源池,即“池子”里面工作的,他们的工作是由各个行业组或者产品组提名,由Staffing即Teresa这个角色来分派。新的Analyst中间盛传着各个组老大的传说,对于能够跟着一个好老板共事,自然是非常憧憬。去年学长便做过很多铺垫,郭柯自然熟悉。
现在郭柯的座位是在从海景到山景拐弯的两个办公室连接处,也就是整个一层的最南端,而且离Bloomberg主机也不远。
郭柯抬起头,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间办公室,门上赫然写着“Morris Tan”。
Teresa朝郭柯一笑,指着他的座位,口里却说,“Color,这位是新同事,Kevin,你们都是北京来的,第一天来,你照应一下吧。”
“Color!?”郭柯觉得这真是一个有创意的名字。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句时下最炫的“Chinglish”——“Give you color see see”。
“好的,Teresa。”“Color”是一个很白净的小姑娘,头发很随性的披肩,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和套裙,在西装的下摆点缀着波浪裙边妩媚而不动声色。她和郭柯共同拥有一个“三叶风扇”。
最奇妙的是,Color的眼珠是蓝色的,和她的浅黄皮肤映衬得很奇妙。
“我叫宁彩,也可以叫我Color。Kevin,久仰。”
这时,在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开了,伸出一套中指和食指,指着宁彩和郭柯,朝上略微弯曲了几次,“Color,有空时带着Kevin过来一下。”
五
老板要你有空的时候来一趟,其实就是叫你立刻来一趟。于是宁彩和郭柯立刻走进Morris的办公室。
Morris的办公室外观上看就比Robert的办公室要小1/3,只有一套桌椅,一个书架和一个矮柜。书架上除了《Listing Rules》和《Takeover Code》,还有一些彼此交错的杂志,大抵是空荡荡的;矮柜上则排满了大大小小且五颜六色的项目水晶碑。
Morris几乎是半躺在椅子上,把椅背压到几乎和水平面相平,腿架在在桌子上,看上去整个身体蜷曲成一只虾,悠哉游哉。看到宁彩和郭柯走进来,便立刻坐起身来。
“Kevin,本来你第一天来应该先熟悉熟悉环境,不过因为事情紧急,我和Teresa说要抽调骨干,所以就辛苦一下你了。Color在这边已经工作了一年了,跟着我做了不少项目;Color,Kevin是从全球管培生项目转过来的Analyst3,经验也很丰富。你们配合一下。”
“瑞士的一家医药巨头企业DeltaPharm AG有意愿在中国做一次收购,主要目的是进入市场为主。伦敦总部推荐过来,并且希望咱们在明天下午,也就是欧洲时间早晨,开一个电话会。”
“收购规模、收购股比等先不用苛求,明天的电话会主要是一个我们的pitch,以介绍我们的业务,对中国医药市场的了解,及粗浅的target screening为主。”
“至于这一轮被screen到的targets,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被收购,目前这个阶段不重要。先让对方眼前一亮就够了。”
“TMT组那边派了Allen和你们合作,他估计会发给你们有关怡华银行在医药行业的credential以及对于中国医药市场的行业分析。”
“我也派了El把中国区的credential发给你们,Color,你keep master file,然后带着Kevin,今晚做一下target screening。明天早晨10点之前你们把做好的全本pitch打印出来,放到我桌子上。”
“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吧?”Morris微微抬头,然后电话响了,“好了,再有问题,邮件联系。”
连珠炮一样的嘱咐说完,Morris拿起了一个连在座机上的耳脉套在脑袋上,便又用背使劲压着椅背向下,重新蜷成虾的形状。
宁彩吐了吐舌头,慢慢退出小间办公室,轻轻关上门。“Kevin,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回来加班。”
郭柯自然没问题,于是便拿着钱包,和宁彩一起往外走。
“看你新来的,你居然比我大呃。”宁彩在前面,半回头调笑地说。
“你这么年轻,当然比我小咯。”郭柯见招拆招地回应。
下楼穿过怡华银行楼下的广场,正面走过来一个瘦高的小伙子,显现出阿凡达的身材比例,看到郭柯和宁彩,兴高采烈地和宁彩打招呼。“Color,we have another project to work together. It is good.”
“Yes, when are you sending me your part? Don’t’ let me wait.”宁彩。
“Sure, sure, never disappoint you. Will do in a couple of minutes.”说完,“阿凡达”便上楼了。
这个时候,皇后大道向西被暖暖的夕阳怀抱着,去吃晚饭的道路就像走到暖暖的夕阳里。
忙了一天,晚饭真好。
六
宁彩没有商量,便把郭柯领到兰桂坊下坡处“镛记”对面的翠华餐厅。在灯红酒绿的兰桂坊,翠华大抵是性价比最高的餐厅了。何况加班时间紧迫,晚饭越快越好。
“刚才那人就是Allen,TMT组主要看医药的Associate1,去年出池的。你猜他是哪里人?他是埃塞俄比亚出生的英国人和香港人混血,别看他和我讲英文,中文和广东话——犀利。”宁彩把“犀利”特意用广东话说出来。
“这么厉害啊!”郭柯说。
“他高中和他妈妈回的香港,大学又是在港大读的,还在北京交换过。不过总之还是有语言天赋啦。”
“我是说你的粤语挺厉害的。”
“切——,对了,你什么学校毕业的啊?”
“东升大学。”
“真的啊!太好了,我是西溪大学的,咱们邻居。”宁彩很高兴。
她又补白了一句,“你知道哈,这个怡华银行里,英国、澳洲留学回来的很多,都有自己的同学会;美国的大学耶鲁和沃顿有零星的几个校友。大陆来的不算太多,即使是中国组,其实也是海归为主。”
“你别看Morris,他的学历背景也很独特,你猜?”
郭柯正要说他也是东升校友,宁彩笑道,“早稻田大学的,Wa-Se-Da,你别看他说话那么快那么凶,但是他对我们大陆直接过来的小朋友们很好的,我想因为他也是从一个校友不太多的学校来的吧。”
宁彩这一通话,让郭柯对Morris到底是哪里毕业的有了些怀疑,因为去年实习时Morris从未出现,学长当时只是说这是东升校友,有关他的传说也不多。不过这毕竟不算什么大事,郭柯便把一肚子话全咽到肚子里了。
宁彩点了一份鱼蛋面套餐,又点了一份吞拿鱼三明治要求打包。“咱们的budget(晚餐报销上限)是每天150元,在翠华你可以连带明天早饭都点出来打包。喏,公司一下子就等于管了你两顿饭。”
“好主意!”郭柯暗暗叫绝,于是抬头对服务员说,“一份海南鸡饭堂吃,一份干炒牛河打包带走。”暗自计算觉得距离150元还有些距离,便补了一句,“再加两个煎蛋带走。”
“你真牛,我听上去就像四个人吃饭……我得提前告诉你,咱们这个工作可容易胖呢。明天一早你来了就知道咱们floor有多少胖子了。”
拿到发票以后,宁彩便在发票背后写上“Morris”,笑道,“咱们晚饭要charge项目,pitch就charge MD。”
回去路上,宁彩一边看黑莓,一边说,“El和Allen都把各自的部分发过来了,我回去先整合master file,你先开始screening,好不好?”
“你肯定会screening吧?你得先找一个基准公司,比如三九集团吧,然后在google finance,Factset,Bloomberg上面找可比公司,再根据可比公司再找他们的可比公司……。不过唯一困难的就是非上市公司就没法找到了。”宁彩诲人不倦中。
“没事,我去年实习跟着Buddy做过一个可能上市的企业清单。这个工作不是每年夏天都会让实习生做嘛。里面肯定有医药企业。”郭柯说。
宁彩减慢半步,半转身,笑道,“你还有什么神通,一遍说完吧,太赞了。”
七
郭柯在工作上有一个好习惯,从读书时就开始的。做每件事情,他会在心里先默默把事情分成几个步骤,一直细化到每个步骤都只需要10分钟到15分钟左右就能完成,如果其中某个步骤暂时不能完成,他就会把流程梳理一遍,把能够做的步骤先做,能够同步作的步骤,就同步推进。这样每个10分钟里,其实工作的目标都是很小很明确的,而且中间因为全程都心里有数,也能随时根据进度休息一下。
这就是小学时老师讲过的华罗庚的“统筹”,在烧开水的时候,可以洗茶壶,洗茶杯,到茶叶,一气呵成。这么多年,郭柯已经习惯了心里先把一头大牛分解好几遍,再真正出刀。
这次当然不例外,因为郭柯知道几个医药公司,比如三九股份,比如联邦制药,比如华北制药,比如云南白药,于是就按照宁彩刚才的建议,在几个数据库里寻找医药类相关可比公司,不出15分钟,便找出30多家上市的医药公司。
郭柯又找到去年自己帮助学长搜集的待上市公司清单。基本每年的暑期实习生都会被要求整理待上市公司清单,因为这种需要大量信息搜集工作支持的任务,属于典型的重要但不紧要的任务,相比正式分析员,实习生的时间愈发地可以浪费,所以都会被要求整理出这个清单,留着给相关的董事总经理有空时拿来寻找可以联系的潜在客户。里面果然有5-6家非上市医药公司,郭柯大喜,便也汇总到一起。
这时宁彩也大抵把文件的结构全部搭建完成,郭柯看到,“怡华银行业务介绍”、“医药行业经验介绍”、“我们对中国医药行业的理解”、“团队介绍”就连“我们的服务”都已经全部添加进去了。因为怡华银行全部执行团队都用同一的模板,所以整合工作倒是不麻烦。在中间一章“可考虑的中国医药企业示意性清单”,宁彩标上了“TBU(待更新)”,然后里面是一页中国乳制品上市公司的介绍表格。
郭柯看到宁彩把表格里所有的文字都置于表格垂直居中,表头水平居中,内容水平居左,并且加上统一的项目符号,并且调出标尺,把内容的文字左对齐。然后后退了一小步,看了看整个表格,回头和郭柯一笑, “这样咱们把内容往这个乳制品公司表格里一填就好了。”
“上市公司的信息,我全部用Factset模板直接导出来了,非上市公司的信息我刚才查看了一下,没有什么公开信息可供更新。所以基本info run的部分,其实我们已经完成了。不过我有个建议。”郭柯说道。
“我觉得所有这40家公司,可以大致分成几类,一类是大型医药研制企业,一类是几乎单一医药产品的精品研制企业,一类是医药流通企业,这三类业态是不一样的。另外考虑到股东性质对交易结构的影响,我们对国企和民资要标注出来。”
“另外,除了公司名称、主要产品和业务、主要财务数据、股东结构、其它说明的情况,是不是也增加一栏是‘和怡华银行的关系’,因为我看到怡华银行做过其中不少企业的企业债和股票上市。”
宁彩频频颔首,“好啊,现在是11点,那咱们按你说的做,争取12点之前完成?”
郭柯暗想,这点事情怎么又要一个小时,于是分了工开始做。
公司的分类也不算太复杂的事情,一会便做完。这时郭柯看到宁彩把全部40家公司的logo全部下载下来,在Powerpoint里面把高度全部调节成一般宽的大小,对于有些比较高或者圆的logo,宁彩又专门等比例拉小到高度和其它logo相仿的大小。
这时郭柯也过来帮着汇总,两个人11点半之前便做好了。
宁彩这时又设置了黑白打印效果,屏幕上立刻发生变化,那些隐形的无色边框,立刻呈现出黑色的边框,甚至有些还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宁彩又选择这些边框作了设置,这次在黑白打印下也是无色边框了。
然后宁彩打印出来,用夹子夹住左上角,轻轻地推开Morris的办公室把文件放到桌子上,然后摸了摸矮柜上最外面的一个球形水晶碑,好似摸一个小狗的脑袋,心满意足地走出来。“不错,我住湾仔,你一定是住铜锣湾吧,你捎我一程,修顿球场我下车。”
八
第二天郭柯先花了半天时间参加新入职的培训,这半天是Production、Info Services、Factset的培训,到中午12点有一个要到Bloomberg办公室的培训,可是Morris点名要郭柯去一起参加和DeltaPharm的电话会,所以郭柯就没有去Bloomberg,气得Teresa直摇头,指着郭柯说,“告诉Morris啊,培训翘课会把帐记在老板头上。”
宁彩听说郭柯翘掉的课是Bloomberg,也惊讶而惋惜地很,“你知道吗,Bloomberg的pantry(茶水间)特别好,充满了各色美妙的小零食。你错过了,惋惜吗?采访你一下,有多惋惜?”
不过郭柯其实倒是更重视这个电话会,因为毕竟是第一次正式和客户一起开会,而且他听说Morris说话很prensentable,也想见识一下。至于这个培训,据说是可以补课的,无论多美妙的pantry,能立刻跑掉吗?空间的独有性永远不会超过时间的独有性,不是吗?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这个瑞士公司上线的团队很有意思,两个人,一个德国口音,一个法国口音,就像瑞士全国民选故意平衡出来的代表,郭柯心里私下想象成一个苏黎世人和一个日内瓦人。
Morris用听上去很标准的伦敦音开始了陈述,介绍了一下香港办公室参会的团队,简要介绍了怡华银行的业务介绍,特别是在全球的布局和在中国的业务,在中国的分行布局、大中华区的医药行业相关业务案例这些地方,他都着重讲了一下,那个“日内瓦人”也配合而礼貌地“哇噢”地应和着。
然后Morris讲中国的医药行业时,“苏黎世人”开始问各种问题,这时郭柯看到宁彩埋下头开始疯狂地记笔记。这时TMT组的MD,也就是Allen的老板,William,一个不多见的粗壮的香港人,对着郭柯,把右手微微抬起来,做成握笔状左右快速摇摆了几次,郭柯于是低下头,做疯狂记笔记状。但是郭柯心里其实暗暗觉得William管的好宽。
不过William的专业素养同样很牛,“苏黎世人”的好几个问题,不等Morris转过去,他便很自然地接过来回答了,“苏黎世人”便连连“Guten”。
讲到潜在标的清单时,Morris大致讲了一下清单分类的逻辑,也表达了希望跟进DeltaPharm收购标准和意愿的基础上,再做更精细的功课,同时也拍胸脯地说,怡华银行在中国简直就是本地银行,哪怕随意一个县都能联系的到,种种。
瑞士客户最后肯定了所有的功课,表示用两天时间仔细消化一下这个清单,然后会回复怡华银行下一步如何精确到有限几个标的。
这种表态大体就算承认和肯定了,于是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挂了电话,William突然对Morris说,“不错不错,有你在,你看我开个电话会Brick Break都打到第15关了。”
“You Good Ass!”Morris对着William伸了伸中指,带着郭柯和宁彩走出会议室。Allen在William身后朝他们眨了眨眼睛。
郭柯看到宁彩回到座位上,把刚才的笔记打开。宁彩的笔记都是在一个固定模板上开始记,模板分几个标题,“会议主要议题”、“我们的陈述”、“对方关心的问题及我方答复”、“对方的反馈”、“下一步工作”。宁彩把一些书写不够规范的地方梳理了一下,便做成pdf发给Morris和William,并抄送了El和郭柯。
“每天那么多会,这么记录会省时间,否则累死。”宁彩回头对郭柯说,“另外,收件人人是接受汇报的人,抄送人是和发送人类似身份的人,这个规矩在投行很讲究。Morris——尤其讲究。”
然后,郭柯突然发现宁彩的眼珠和昨天不一样,变成粉色的了!
九
整个下午,郭柯都在发呆。其实投行的电脑实在不算好的发呆工具,因为投行的IT系统管理很严谨,安装任何新的软件都需要IT部门直接操作,而且在办公室也不能上很多网站。比如MSN Space、新浪博客、个人邮箱网站等等,而且IT系统会检测,如果最近某个网站在办公室被访问的多了,也会判断是否与工作无关,然后屏蔽掉。
所以Allen下午过来的时候,看到郭柯在发呆,便和郭柯悄悄地说,“Facebook 目前仍然可以在办公室上,但要省着点上,上多了IT就发现了。”然后又眨眨眼。
其实Allen过来是和郭柯以及宁彩说,晚上所有大陆来的Analyst和Associate1一起去吃火锅,给郭柯以及其他的新分析员接风。宁彩打趣说,“唷唷唷,已经高升Associate还跟我们小兵混呢,还说自己是大陆来的。”
“我在东升大学人文学院交换过!反正你们一定要来。”Allen便走了。
于是整个下午,不仅仅在无聊中,而且在对晚饭的憧憬中度过了。
中环的大陆人在香港大抵聚会的地点还是比较确定的几个地方,最主要的地点不是川菜便是火锅,偶尔北方人也会私下里同去吃饺子。这次大家去的是湾仔的谭鱼头火锅。火旺旺地点上以后,突然宁彩接到电话,她喏喏地说,“哦,哦,我们出来了,在湾仔的谭鱼头。”然后抬起头,“Morris要来,他说他换身衣服开车过来。”
这时宁彩看到门外一个笑脸,便惊喜道“师姐!”
一个27、8岁的女孩走进来,一股典型的女人味随之扑面而来,灰色无袖长裙配红底灰条的Burberry披肩,高跟鞋的鞋面以上部分在郭柯看来就是两条红色细带交错辗转缠起来的,有如一对中国结。
“中国结”对Allen还有其他几个人点了点头,便抱着宁彩的脸蛋,“有些人本来就水灵,还长得越来越水灵,更过分的是还带粉色的美瞳,还给我们这种凡人活路吗?”
Allen看到她挤进来,便把椅子挪到郭柯旁边,给宁彩身边留出空座。“Cindy,会计师事务所的财务尽调,几乎是靠咱们的项目养着她,现在是个manager。半老徐娘啦!”
Allen看到郭柯看着他说话,以为郭柯感兴趣,便继续说起来,“她和Color都是西溪大学的,和咱们是邻居。不过她们都是本科毕业就来了,你是研究生毕业来的,这个我知道。”
“所以她们都比你小——噢,不对,Cindy估计和你是一届的。Color是个小姑娘。不过,Cindy据说还单身,Color有男朋友,在西溪深圳分院读汇丰商学院,两个人周末都会粘在一起。”
郭柯暗想,“与我何干……”但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和人说话要看着对方,于是自己心里反复纠结,又怕工作第一天就失礼。
“总之,小C,我们没有机会啦;大C,看你兴趣,哈哈。”Allen有点猥琐地玩笑道。
这时Morris进来了,这时他换掉了那副圆圆的眼镜,戴着一副白色宽边方框的眼镜,粉色的Polo衫领子傲然地挺立在脖子后面,像雄性孔雀的屏,白色的半长裤,深蓝色麂皮的休闲皮鞋,没穿袜子。
“我什么都没有错过吧,”他数了数人数,大概是10个人,于是对外面说,“加多20瓶啤酒,加多20个蚝。”
十
谭鱼头火锅相比别的川味火锅,自成一家;鱼头幸选花鲢鱼头,头大肉肥,肉多刺少;辣椒专选蜀阳郊区海拔500米高地种植,每年采摘期仅仅七天,采后精选装坛,储存一年以上才可入锅;还有独家特制豆辣酱,精选十八种佐料加工而成的“油碟”,把辣汤和涮物入口即复点燃,“火上浇油”;吃鱼时按照鱼唇、鱼脑、鱼头皮、鱼肉的顺序进餐,吃讲究一快一慢,一吸一停;吃鱼皮、鱼肉时要细细品味,吃鱼唇、鱼脑时要快,一吸而入,停在口中,松软嫩滑,顺喉而下,倍感舒泰。
郭柯从小吃辣很少,涉及辣味的顶峰一直仅是天津产的蒜茸辣酱,和川味自然无法比较。去年在伦敦轮岗时,因为流连中餐味道,在唐人街喜遇川菜“水月巴山”,于是变成了常客,不觉练出了嗜辣的缘分。
不过说归说,易牙虽好,更赖饕公。点餐的艺术与否有时也决定是否唐突妙厨。在香港即使吃川味火锅,牛滑、鱼滑、鱼丸、海味,也仍然少不了。虽说不伦不类,但也别有风味,只是谭公的妙处便被“修正”了。
所以Morris点的蚝,那自然是非常的“Morris Style”,这厢Cindy立刻起哄,“谭墨,你可以呀,和我们吃饭都忘不了补身子,不怕Carolina吃不消啊!”郭柯隐隐感觉Cindy说话是希望引起Morris注意。
“Morris是我们的英雄,他的女朋友是委内瑞拉模特,HOT!”Allen凑到郭柯耳边说。
“Shit,我不认识什么Carolina。她非要回国,分了。”Morris脸直直对着Cindy,一字一顿地说。
“哦,Sorry!是她不懂你的好啊。整个中环,哪个婚龄女孩不知道谭墨的好,是吧!再说,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咯,你的春天长着呢。”Cindy显然发现自己的话有点唐突,于是便补充了几句,想安慰一下谭墨。
“错!错!错!中环没有几个婚龄女孩知道谭墨的好啦,她们只知道Morris的好,只有你Cindy才知道谭墨的好!”宁彩把Cindy的手打掉,并且打趣她说。
Cindy仿佛心事被看穿一样,也打了宁彩一下,“死蹄子!”
Morris没有接她们的话,正好这时啤酒来了,于是Morris给所有人满上啤酒,“我开车,我都会喝一些;你们也来喝,不用怕加班,今天不加班。明天周末再加班!”
于是大家闹哄哄地开始喝酒,和郭柯提前有点担心的不一样,其实在香港相互是不劝酒的,Morris也只是开始给大家都倒上酒,你如果不喝他也不使劲劝,郭柯象征性地喝了一杯,感觉眼睛开始发烧,而且啤酒占肚就不能痛快享用鱼头,于是他后面便不喝了。
火锅很快便吃的七七八八,这时Allen提议去唱歌,“Morris,今天是周五哎,庆祝你恢复自由身,我有CEO的卡。”
宁彩主动请缨开上Morris的车,四五个同事挤在这辆车里,其它的同事单独打了一辆出租,不出5分钟便到了铜锣湾的“CEO”。这是一个KTV,郭柯去年和当时的实习生也一起去过,不算陌生。
一进门,Morris便继续点酒,其他几个男同事便跟着他一起喝;郭柯发现Morris有意和Cindy保持距离,自己又不想多喝酒,于是和Cindy坐到一起,零零星星地喝几口啤酒,心里想,“他们怎么不点绿茶、矿泉水什么的啊!唱歌就不应该喝酒。”
这时,Allen点了一首《死了都要爱》,音乐一响起,一帮男孩女孩就像被电到了一样,全部跳起来,“要唱要唱!”
十一
《死了都要爱》郭柯也会唱,不过郭柯第一次和这帮人唱歌,不想太显山露水,于是便继续坐着。不想这帮家伙唱到第一个高潮居然都不唱了,留给Allen唱,可是Allen也许是喝酒太多了,居然没有把调唱上去;于是大家便失望地“啊——”,仿佛是北极熊打企鹅游戏里,企鹅没有打出去还重重摔下来,北极熊表现的那种失望。
因为高潮失手,Allen立刻认怂,大家继续唱主歌部分,并且继续笑看Allen的副歌部分怎么接。郭柯看不下去了,觉得不能把这么好的一首歌浪费掉,于是主动站起来从Allen手里拿起话筒,把副歌接过去了。
大家看到郭柯唱高音不错,于是纷纷起哄,于是给郭柯继续点了《三万英尺》、《离歌》、《暗香》、《青藏高原》,Allen后来嗓子缓和了,还主动给郭柯唱主歌部分,两个人不失默契。
说实话,一个埃塞俄比亚人唱中国歌这么好,太少见了;不要说唱一首埃塞俄比亚歌曲,谁又听过呢?郭柯心里暗暗挑起大拇指。
Morris这时站起来按着郭柯的肩,说道,“这个小子有意思,我点了《天高地厚》,提到前面来唱。”
唱得自然欢畅淋漓,Morris唱完一长句,便像抛球一样用眼光抛给郭柯;郭柯唱完,又把球抛回去;Allen这时把双手按在他们两个人的肩上,两边凑着话筒一起唱。
郭柯唱得出了一身汗,舒服的好似一口气游了1000米的泳;另外就是因为和Morris离得太近,他身上的香水味不可抗拒地冲进郭柯的鼻腔。
郭柯觉得这真是一个有趣的矛盾体,在一个精致小巧的躯壳里有一个好似蒙古大汉的灵魂。
大家于是唱到脑袋纷纷嗡嗡响,一看表都要5点了,结了帐往出走。Morris回头和宁彩说,“你家近,把我的车开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宁彩点点头。
Cindy听完微微皱眉,一扭头,按着郭柯的肩膀,“我有点喝高了,你送我吧。”
大家看到,纷纷怀着好事心态,起哄。郭柯问,“咱们顺路?”
“我家在杏花村,现在没地铁,得有人送吧?”Cindy笑说。
郭柯暗暗叫苦,本来CEO离酒店步行就能到,可这种要求不答应又不男人。Morris回过头,看了看郭柯,“周末打车,算在我项目上报吧。”
这简直就是把唯一的借口都弄没了。郭柯索性表现的绅士一下,打了出租车送Cindy。
Cindy身上的香气,进了出租车反而愈发浓起来,再加两个人距离着实近,Cindy的头时不时撞到郭柯的肩膀,郭柯的背不觉渐渐僵直起来。
不过其实走海旁从铜锣湾到杏花村也不算太远,郭柯本想车到了就直接掉头回来,这样只需要报销一张发票。结果Cindy说,“车子得到柴湾调头,麻烦的很,咱们下车走天桥过去吧,送人送到家,好人做到底?我们楼下有个滑板广场,我老觉得早晨有小混混在那里。”
什么?!我还得送到家?!郭柯心里不爽,可是他平生最不会表达不满,不会说“不”,从小仿佛没有受过这种教育,便硬着头皮应诺。
十二
Cindy的家看上去很温馨,一间卧室,一间起居室,厨房和厕所都配齐,重要的是起居室有整个海景,虽然港岛到最东边,对面看到的风景也少了,但是宽阔的眼界仍让郭柯艳羡不已,决定租房要按这个标准。
Cindy就像把郭柯诓进家一样,和他说,“我早饭做好了,你索性吃了再走吧,别吃什么快餐店的粒屑早餐,大周末的吃点正经东西。”
Cindy一进家很快的在卧室换了一身居家服,然后就到厨房忙起来,不出10分钟,便端到起居室的桌子上。
“香港的房子都不大,大了成本太高咯。他们本地人有一次告诉我,一般的房子有厨房没厕所,有厕所没厨房,300尺的房子恨不得住5口之家还让一个菲佣睡壁橱里。我这个租金6000多块,算是标配最全性价比最高的了,便宜在离中环远,但好在平时有地铁。这个时间没有地铁,就辛苦你了。我的厨艺中环都能排前几名的,补偿你足够了咯。”
郭柯看到餐桌上放着两碗龙骨凉瓜黄豆汤,两个馒头下面都用餐纸垫着,最赞的是一大碗鸡蛋羹,上面铺满了切成碎粒的香菇。
“汤呢,我昨天上班前就放到电饭锅炖着了;馒头是每个周末在湾仔华润大厦的超市买的屯在冰箱随冻随吃;这个鸡蛋羹,我最自豪,哈哈。”
“看上去表面好平滑啊。”郭柯赞叹地像个萌物。
“鸡蛋羹两个讲究我都有,首先是鸡蛋液冲开之后要用滤网把气泡滤走,其次是冲鸡蛋液不要用自来水啊,那就土鳖了。”
“用凉白开?”郭柯暗喜,这个我知道。
“凉白开勉强吧,米汤更好,我这个用的是炖肉凉了的清汤,显然更佳。”Cindy指了指手里的汤,又用勺子自鸣得意地在汤里搅了搅。“这个蘑菇是我从国内带来的,切碎了用滤布包着在汤里一起炖,刚才拿出来散到鸡蛋羹上。”
“你好讲究啊!”郭柯赞叹道。
“咱们在香港是在漂泊啊,不自己疼自己,谁来疼呢?”Cindy靠到后面的椅子上。“你看我宁愿住得远,要住一个能看到海的房子,我不能接受加了一天班,回家住‘楼景房’,对着对面楼的墙,还吃着简易食品。”
“郭柯,你我都是普通人,活得不能太累,工作都已经忙得像条死狗乐,如果回家还那么惨淡,我们就不要在这里了。所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活得太随意。”
Cindy又从椅背上坐起来,“Kevin,你知道吧,Morris其实是你学长,而且他也是我学长。”“你不是西溪大学毕业的吗?”郭柯吃惊地问。
“他和你都是东升大学的,他和我都是蜀阳新明中学的。不过呢,你看他从不对外提是东升大学的,也不提蜀阳人的身份。”Cindy略带鄙夷地说,“他是我的学长,不过高好多届,我小学的时候他就考上了东升大学。不过等我在香港和他提到这件事情,他就和我若即若离的。”
“也不是不帮忙,我有忙其实他也帮;但是平时绝对不单独见我,仿佛怕我粘上他。要和香港本地人攀亲戚,找委内瑞拉模特做女朋友,开限量版的跑车,好惹眼好惹眼的。”
“不过,我是愿意挺他的,谁让我从小就崇拜这个名字呢。可是他太辛苦了,这么活得太累了。”
郭柯觉得Cindy说自己老板的事情太多了,他顺理成章地觉得知道的太多不好;而且他发现Cindy的起居服领口有点低,自己不免可耻地担心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发生,于是匆忙地站起身来,“我吃好了,就回去睡觉了。你早点休息吧。另外你手艺太赞了,谢谢。”
Cindy抬起头,看着郭柯的脸,说,“郭柯,你人不错,是个好人。”
十三
杏花村的海边道非常惬意,尤其有个被Cindy评论是“混混出没”的滑板广场,半大的小孩子有两三个已经戴着酷炫的大耳脉在那里玩滑板;海边也已经有人架起鱼竿在钓鱼。从Cindy家逃出来的郭柯,手揣在裤兜里信步在海边道上,向地铁站走,心里不由想到那个脍炙人口的笑话,女孩和男孩同睡一屋,前一天晚上女孩在两人中间放一根绳子,告诫男孩“不要做禽兽啊”,第二天早上看到绳子依然如故,便打了男孩耳光,“你连禽兽都不如!”
心里不免暗笑,仿佛真的被人打了耳光,却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那种感觉。“人不知而不愠”,现在终于理解了。
可是,万一这就是我的Mrs. Right呢?我这样算不算唐突佳人呢?佳人会不会也在想,“相公,加油啊,进击吧,不要客气啊!”我是不是这样就错过什么了呢?
郭柯又对自己这种想法哑然失笑,自作多情,自言自语,还自导自演,太可笑了。不是自己的,不管多好,都不能惦记,不能去要。从小郭柯的父母就这么教育他,于是郭柯拿这句话简直是信若珍宝。
回到酒店,郭柯也没有睡,因为他虽然一夜没睡,但实在不困,他倾向于等到午饭后补一觉,于是快乐地打开自己的个人邮箱。
尽管两天没有看信,其实也就只有两封信静静地躺在邮箱里。
一封是大学室友付梓的来信。付梓是北京人,高中生物奥赛进了冬令营,对数学物理兴趣不大,对生物和化学这种需要背的理科很擅长,这一点和郭柯恰恰相反。不过付梓上了大学,学科兴趣陡然广泛起来,几乎是泡在图书馆,半个学期就能和一个新的学科专业人士像模像样的聊聊,郭柯猜他大抵是掌握了“科学学”的研究框架,于是能够研究学科就像投行研究行业一样,随心所欲。付梓的名字谐音太占便宜,而且他钻研的功夫也着实突出,所以大家给他起了绰号,叫“夫子”。
“夫子”硕士毕业不愿意离开北京,又不愿意到国企受束缚,于是自己找了一家民营的投资银行工作。他的信里就是问郭柯到香港感觉怎么样,自己在这家投行逐渐受到大老板的器重,公司缺兵少将扁平的很,有些行业调研已经让他来带实习生一起做;最近有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他牵头调研北京南城的高端酒店市场空间,感觉现在能够买到的市场报告简直就是敷衍了事,于是自己骑着单车把整个南城转了几天,把所有高端酒店都跑了一遍,最后这个图文并茂且内容翔实的报告,被老板用5分钟就给客户讲完了,然后花了1个多小时讲怎么把银行的钱骗来给商业地产项目做融资。末了,问郭柯在香港有没有见到商务印书馆,付梓有两三本书在大陆买不到,想是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可能会有。
郭柯这些年也没少帮人捎书,不过因为自己爱书,所以通常帮人捎书,自己也随着买一本;但是大学以后,读书渐少,过去一年游历6个城市,不少塑料皮都没有拆开的书就在行李里随着游历,郭柯常常自责。但付梓的书单通常都是有趣的,不仅仅内容常人想象不到,简直是连书名和题材都闻所未闻。郭柯总觉得,身边没这么个朋友,自己还不俗死!
另一封信是大学同班女生余茜的,毕业后她到了咨询公司麦肯锡,算来也工作一年了。她昨天来香港出差,周日下午的飞机,问周六或者周日上午聚一聚。郭柯想了想,决定今晚见她,便回信并留下自己香港的手机号。
很快余茜给郭柯发了短信,说自己下午会在铜锣湾逛街,然后的安排听郭柯的。
“那不是离我很近?”郭柯想。
十四
其实今天的大事是找房子,郭柯从老分析员那里拿到一个房产中介的电话,叫阿宝,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大姐,和郭柯了解完几个核心问题之后,就立刻带着郭柯开始看房子。
郭柯想找有海景的房子,因为Cindy的海景房给他的印象不可磨灭;但是郭柯也不希望距离中环太远,郭柯也不希望租金太高;而且厨房和厕所都要有。
阿宝很犯难的说,“这个要求不好满足啊,郭生。”不过阿宝还是带着郭柯看了几套,一套在湾仔的,可是房子太老了,郭柯怕蟑螂太多;一套在西营盘,说是海景房,只有两栋楼房中间窄窄的空隙,把海景干涉成一道闪电;最后一套远在坚尼地城,对郭柯来说,简直是天涯海角,但是这座西环豪庭建好仅仅两年,不仅有无敌海景,还有山景,因为位置几乎就是全港岛最西侧的楼房,所以无遮无挡。
房东的中介和郭柯说,“郭生,这个阳台能看迪斯尼乐园的烟火啊,几好几好。”
因为是新楼,墙面和地板看上去新到让人有在上面打滚的冲动。
房东据说是一个英国建筑师,房子虽然只有一间房,但装修的很精细,布局也合理,在厨房和客厅功能分区之间,悬着一台电视,还有一个酒吧台和高脚椅。
郭柯脑海中立刻显现出自己坐在高脚椅上,喝着绿茶,看着烟火的场景,然后就感到自己的心融化了,于是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也没有顾忌租金报价是1万。
阿宝捅了捅郭柯,对房东的中介说,“8000元就成交,郭生人不错吧,哪里找得到,你告诉那个鬼佬快来签约。”她还扭头和郭柯说,“我的中介费是和租金挂钩的哦,我帮你砍价,你要多帮我介绍新客户咯。”
“鬼佬”在电话里告诉中介他现在南丫岛,要赶过来最早也要7点钟,郭柯突然担心和余茜的晚饭,于是给余茜打电话,余茜问清了地点之后,欢乐地说,“太巧了,我住在西环的中远酒店,你等我过去。”
结果过了一个小时,余茜比鬼佬到的还早,手里拎着G2000的大袋子。阿宝问郭柯,“你女朋友?几靓。”又扭头和余茜说,“来香港就不要买G2000啦,香港的东西,仲贵仲便宜。”
余茜自豪的说,“G2000也不错啊,香港的款式和北京不一样,这样在北京穿不容易撞衫。你说的那些名牌衣服和包,倒是容易撞衫哦。”
“鬼佬”这时来了,他围着郭柯看了看,又要求看看郭柯在怡华银行的工牌,然后拿起郭柯的双手,着重看了郭柯的中指和食指之间,然后对中介说,“抽烟的我不要,他看上去不抽烟。8000元可以,咱们签约吧。”
阿宝和中介迅速整理出所有的材料,然后看到“鬼佬”在协议所有被中介标有“*”号的位置都签了“TC”,最后一页签上了“Tony Clinton”。郭柯也如法签完,交易就达成了。
因为现在的房客在日本出差,未来一个月内计划搬走,郭柯的酒店公司也是给预订了一个月,所以入住时间定为一个月以后。双方也很满意。
最后阿宝对郭柯说,“换门锁的事情你入住那天我来安排,PCCW的宽带你自己去预约安装,电话我随后给你。房屋说明书里有水电的账号,你在怡华银行账号设置autopay就行。”
郭柯对阿宝的高效简直是印象深刻,于是说,“好感谢你的,我请你们吃饭吧。”
阿宝指了指余茜,笑着说,“靓女更紧要,我拿到中介费就够啦。”
十五
坚尼地城和中环相比,楼间距大一点,显得不那么拥挤;不过围绕着西环豪庭,还有一两栋新楼,再远就是很旧的楼了,不少还是没有电梯的“唐楼”(阿宝这么叫)。
西环豪庭楼下有一个海鲜馆,小的可怜,不过郭柯想到在香港招待老同学,总要吃点海鲜,于是点了一个龙虾伊面,一份蛏子。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吃。
“为什么住到西环来啊?难道你们的客户是香港大学,还是香港屠宰厂?”郭柯好奇地问。
“公司出差只到周五啊,我自己想逛逛街见见朋友,多呆两晚,这个中远酒店就是港岛最便宜的酒店了。你没发现这里还是叮当车的终点站,所以很方便。”余茜解释说。
两个人毕竟也快一年不见了,于是各种聊天,海阔天空。
“同学们在北京不经常聚啦,北京那么大,我住在团结湖,还有零星几个住在东边;不少在金融街工作的住在西边;大家凑一起挺难的。而且——”余茜补充了一句,“好几个同学要当妈妈了,现在也不方便出来。”
“终归北京的同学还是多啊,香港本来有不少同学的,可是大多暑期休假都还没有回来,所以今天只有我来接待余总咯。”郭柯突然注意到,“咱们的同学都有要当妈妈的啦?进度好快啊。下次我回北京去看她们,估计到时候就要看她们的宝宝了。你怎么样啊?一个人吗?”
余茜眼睛不经意间暗淡下来,“我有男朋友啊,计算机系的老乡,不过简直是个木头,大学四年也不和我讲破,跑到美国去读博士,突然一天给我写信,想和我在一起。”
“你们岂不是从开始就是两地?你以后要到美国去吗?”郭柯问。
“在麦肯锡工作两三年以后公司可以sponsor我们去读MBA,我想到时候申请的学校和他近一点,争取同一年毕业回来就行。”
“还sponsor读MBA,真好。咨询果然是高大上行业。我们投行没有这个制度。”
“你们就是一群出卖青春,牟取暴利,争取30岁退休的人,还读什么MBA啊!”余茜
两个人聊得特别起劲,从大学同学的各种八卦,到各个投行和咨询公司的各种八卦,再到其他不关联的各种八卦。尽管大学时和余茜也只是普通同学,但此时突然感觉就是至交故友,郭柯感觉这种聊天实在是无忧无虑,无所顾忌,好似大学时每次放假回家,一定要扯着父母聊一晚上天的那种感觉。
可惜郭柯还要赶回铜锣湾,实在担心太晚没有地铁,于是便提议沿着叮当车的轨道,把余茜送到中远酒店。西环海旁的路两侧有安全警示灯压抑地闪烁,除此之外,则是一片漆黑还伴着海浪打在岸边的声音,郭柯突然感到自己在香港就是孑然一身,好不容易和故友一聚,又要分别。说是有多不舍,自然谈不上;但是故友回京,自己继续独自在香港,那种孤独感突然涌上满头满脸,眼眶也不由发酸。郭柯突然感觉,就好像自己小时候第一次上幼儿园,父母把自己放到幼儿园起身要走的那个瞬间。
不过郭柯什么都没多说,只是说,“余茜,我就回铜锣湾啦。你明天一路顺利,在北京照顾好自己,也问同学们好。”
余茜扶着酒店的门,回头笑笑,“谢谢大投行家款待啊,回北京告诉我们。”然后,她彻底回过身,看着郭柯的眼睛,说,“郭柯,你在香港也要经营好自己的生活啊。”
十六
投行各个级别的人按照完全不同的生物钟生活着,董事总经理通常来的早,走的也早,仿佛每天从9点开始打电话,打到下午3点,把董事和副总裁叫进小间办公室嘟嘟囔囔几句,就拎着包出去了;董事和副总裁从4点开始带着董事总经理的任务,开始给经理和分析员布置任务,然后6点多,董事一般就衣着光鲜地出去和客户吃饭了;副总裁一般会陪经理和分析员到晚上8点,有时还会带着大家一起晚餐,付了晚餐费,然后在发票背后写上一大堆charge项目的名字,然后直接回家;经理和分析员一般都会是干活到后半夜回家。
换言之,经理和分析员一天的工作往往是下午4点才正式开始,所以有人笑言,董事总经理9点上班固然正常,董事和副总裁午饭过后来就什么都不耽误,至于底层人民,其实下午4点来都赶得上正事。
当然也没有经理和分析员敢这么做,尤其对于郭柯这种菜鸟。过了一个周末,他俨然满血复活,唯一的问题则是上周的衬衣在酒店没有洗衣机,于是他手洗完挂在洗手间,周一早晨也终于还是没有干。唯一还能穿的衬衣是郭柯在牛津附近的outlets买的一件,细细的绿色条纹,肩膀还有一点点宽。领带就很难配,郭柯于是拿起一条黄领带,感觉差强人意。
走到楼下看到怡华银行楼下的一个垃圾箱旁边,有两个“阿凡达”在抽烟,一个是Allen,另一个简直就是一个纯血华人版本的Allen。Allen看到郭柯,手里夹着烟指着另一个“Allen”,“Kevin,这位是Alan,A-L-A-N,我们TMT组负责Technology的Associate。”
说完Allen用非常猥琐地眼神问郭柯,“Did you like Cindy?”
郭柯对这种玩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慌忙打了两句屁,便飞快地上楼,看到Morris已经到了,正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拿着厚厚一摞报纸在看。
Morris看报纸的方式很有意思,他把报纸竖直方向上对折,这样他拿着“一厚条”报纸,然后一圈一圈地看,报纸则一页一页地往过翻,好像剥笋,只是笋皮剥下又包到另一侧上了。Morris显然很喜欢这么看报纸,他可以躺着,坐起来,站起身,走路去倒水,都不影响读报纸的进度。
“您来的好早啊。”郭柯发现Morris的眼睛透过报纸看自己,于是说。
“我每天7点半就到了,早晨不塞车,飙过来,爽得很。而且早期的鸟儿有虫吃,是不是?对了,我转一封信给你和Color。”
郭柯立刻看到邮箱里有一封Morris的信,是DeltaPharm的来信,表达了对怡华银行的业务能力印象深刻,并从郭柯他们提供的标的清单里特别标出云南白药、东阿阿胶等6个公司,表示他们现在来中国做收购最主要的考虑是收购知识产权,所以他们认为这几个公司的知识产权很诱人。
“你先看看这个东西怎么follow up吧。我建议你先把上次的清单单独放到一个master file里,并且只保留这6个公司的部分。然后发给William他们一起看看。”
这个工作对郭柯自然没什么难度,不出5分钟,郭柯便整理出来,怕Morris认为自己草率,于是郭柯还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时,郭柯突然感觉这两个瑞士人的想法其实很不靠谱,因为他们提到的名字都是中国国家保护的药厂,而且从中国企业的角度,出让股权给一家外资企业,也是因为外资企业能够带来技术和国外市场,哪有反过来愿意出让技术的?这种收购战略,对中国企业不会有吸引力的。
郭柯把master file作为附件,在邮件里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写了一下,并且表示这只是抛砖引玉,设置收件人时他想起宁彩说“收件人是接受汇报的人”,他已然在心里觉得Morris是自己的老板,而William不是,所以他觉得要强调Morris的地位,于是他把Morris写到收件人,把William和其他人都写到抄送人里。
刚发出去,背后的小间办公室里便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Kevin,你这么发信是给我留作业吗?进来!”
十七
Morris其实没那么生气,他只是像和傻子说话一样,抬起头,告诉郭柯,“主收件人是接受任务的,你抛砖引玉是给William他们的,应该发送给他们,抄送我;现在我是收件人,就意味着只有我是必须回复你的,你说你傻不傻?”
这时William走到Morris小间办公室,看了看郭柯,然后和Morris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郭柯看到Morris的眼睛有如鹰隼一般,对William说,“我觉得这孩子说的有一定道理,可行不可行,咱们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在中国根本行不通的事情,我可不愿意浪费我的时间。”
他站起来拍拍William的肩,说,“时间不是用来浪费的,有那个时间我更愿意看到老兄你的Brick Break再多打几关,比entertain鬼佬有意思。”
然后两个人又嘀嘀咕咕了半天,过了一会,正好宁彩也到了,Morris说,“Kevin, Color,你们和Allen分一下工,这六家公司的profile今天下午5点做好,晚上9点和瑞士开下一个电话会。”
郭柯和宁彩去找Allen的时候,看到TMT组正洋溢着欢乐的气氛。Allen指着Alan,大声说,“Alan is a shit!”,Alan便立刻回击Allen道,“Allen is a shit!”因为听上去怎么都像是自己在说自己,大家于是便欢笑。
宁彩对郭柯说,“瞧瞧瞧瞧,两个人好的跟同性恋似的,而且还是智商不怎么高的同性恋。”
分工其实不复杂,Allen主动承担了最后所有profile的proof read,因为他说自己好歹是native speaker。三个人每个人做2个profile。
Profile其实就是一家公司的一页简介,通常包括公司简介、主要业务和产品。如果上市公司,会再包括市值和交易倍数、股价走势、过去3年利润表主要数据和未来1年主要预测、股东结构;对非上市公司来说,公开信息不多,通常会找股东情况、业务地域分布(比如做一个地图)、或者贴一些主要产品的照片等等。
宁彩和郭柯没有把4个profile直接分开做,因为宁彩得意地说,“上次看到你做了一个Factset的模板,我也做了一个,这个是可以往ppt里面放的profile模板,输入ticker就行。我犀利吧!”
“你好牛啊!”
“其实我是和Factset客服要的啦。不过不管怎么样,上市公司的我都能导出来,非上市公司你来做吧。”
郭柯也不计较,因为非上市公司信息虽然不公开,但profile信息不足反而更有担待,他午饭前就也做完了。
怡华银行的高管食堂是在40层,员工食堂是在地下一层。郭柯发现秘书们都是12点去地下一层吃饭,其他同事们都是1点钟去40层吃饭,显然怡华银行把所有投行员工是当高管了。郭柯感觉投行人士在怡华银行就像空军在各个军种中的地位有点像,单机驾驶员军衔也都不低。
40层的食堂里,用员工的怡华银行卡直接刷40港币就直接可以享用自助餐,其他同事都懒洋洋地在餐区拿了星星点点的食物,郭柯则小心翼翼地每种食物都拿了一点尝尝。
食堂因为是整整一层,四面都没有遮挡,全部能够看到玻璃落地窗外的景色,郭柯看到外面是维多利亚湾,百舸争流,有一只鹞子从窗外好像悬停了一下,又踌躇满志地飞走了。
郭柯感到一种志得意满的暖流从胃到心,仿佛自己就是那只还会悬停的鹞子一样。
十八
电话会在晚上9点如时举行,郭柯整理出那个精简的表格加上后来准备的profile一道装订起来,William和Morris人手一本。
“日内瓦人”今天主说,大致意思是,他们进入中国市场就是为了最大可能的本地化,从而拥有最具本地优势的公司,所以他们认为有本地知识产权和品牌优势的企业才是他们最看重的,并且举了宝洁和卡特比勒的例子,说明要在中国做的好,就要收购这样的企业,最后表示,这6家企业算是他们的shortlist,如果再短一点,云南白药和东阿阿胶是他们最想收购的。
郭柯把头埋在电脑前,作会议纪要状,但是心里感觉十足的可笑。尽管看重标的品牌和技术的战略没什么问题,但在中国收购像云南白药或者东阿阿胶这种企业,简直是不可想象。
Morris接过话头,分析了一下这6家企业的状况,提出几个交易障碍,包括,国企股东不愿意退出,知识产权有特别保护,国内并购需要商务部的审查批准,企业尚未改制收购难度很大,还有企业过于本地化收购了难于管理等。
电话那边伦敦办公室的coverage,就是覆盖客户的董事总经理,突然发难了,“Morris,现在是在讨论这几家企业的收购,客户的兴趣已经这么明确了,我们问一下有什么问题,你提到的这些障碍我们后续帮客户解决就是了。”
“当然不是不行了。”William立刻接过话头,想缓和一下。
“我们问是可以,但是DeltaPharm是想做中国市场,草率问了以后的效果你们自己不关心吗?”Morris狠狠地盯着William,立刻抢过话头。
“你自己用卡特比勒举例子,但是因为卡特比勒在中国做的收购大都把目标公司的品牌渐渐淡化甚至关闭,现在中国商务部对这类收购非常反感。在中国做股权收购又必须经过商务部批准,如果做的不妥当,被商务部放到准入黑名单都有可能。即使不列入黑名单,就像可口可乐收购汇源这样,只要商务部一直不批准,交易一样完不成,而且两家公司的股价一起掉。”
“再说技术,这两家公司的核心技术恐怕都不一定是通过专利形式存在的,中国要求这些技术诀窍列在中国的知识资产保护清单里,股东根本没有权利获得。比如帝亚吉欧收购水井坊,就承诺不会盗用水井坊的白酒配方。你想想云南白药和东阿阿胶的知识管制,只会更严吧。更何况,这也不是中国独一份的保护啊,印度公司Suzlon收购德国的Repower,三次增资直到100%股权控制,也仍然得不到Repower的技术吧。”
Morris的案例举得还是挺打动客户的,伦敦办公室的人也不聒噪了,Morris趁热打铁建议,双方签了委托函,怡华银行可以帮助DeltaPharm联系其他4家公司,并继续帮助搜寻新的标的,但是云南白药和东阿阿胶,怡华银行会通过非常私下的渠道先和股东机构的内部打听一下。
会后,Wiliam站起来,对Morris说,“大佬!你敢得罪伦敦的鬼佬,他们要是说咱们慢待他们介绍的客户,看你怎么办。”
“凉拌。”Morris眼皮都不抬地说,“先把委托函拿下来,起码算一个业务指标,否则什么客户,老子才不承认。”
十九
开完会,Teresa给郭柯打了个电话,“你说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Morris很欣赏你,所以要求我把你直接调到他的组。”
“他已经占了一个Color了,但是Color太junior,所以目前一半时间在他这里,一半时间我还能支配;你这边他要全拿走,我bargin完可以留给我每周20个小时。Kevin,你不好一进来就跟定一个老板的,你应该多和几个老板合作,这样在这个floor呆的稳,掌握的技能也多样一点。”
郭柯也不知是好是坏,但是有人欣赏总归是开心的事情,于是感谢Teresa的指教。
对郭柯来讲,一天的忙碌就结束了;宁彩则还在飞速敲打键盘。郭柯站起身,对宁彩说,“还在忙?”
“Teresa的活,我现在是两线作战,苦啊!”
郭柯本来想看看能帮宁彩做什么,但想到这样的生活看来没有头,自己暂时没事情,不如及时偷闲。便说,“我先回啦,你也争取早点回家。”说完感觉这句话说得很像老板的口吻,又说,“哈哈,你看,我说得好像个老板。”
“没关系啦,我知道,你有一天会成为我老板的。”宁彩眼睛弯弯的,微微一笑,可郭柯分明看到她的眸子红红的,仿佛在充血。
走出投行floor的隔离门,突然右手有个小门打开了,“菜鸟,过来。”
郭柯这才发现,这一层原来还有窄窄的一条露台,Morris推开门又走回去坐在一个长条沙发上,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一根雪茄,衬衣头两个扣子都打开了,领带拉带到领口的下面。
“菜鸟,投行人很少穿绿色的衬衣,咱们的标配颜色一般是蓝色和粉色。和老板在一起,最好别戴袖扣,当然和我在一起没问题,你戴袖扣也帅不过我,我不怕。”Morris回过头,指了指旁边,“坐。”
“工作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老板教了我们不少东西,同事们也很nice。”
“为什么干投行?”
“Exposure大,锻炼人。可以给企业家财务和战略支持,帮助中国企业成长,感觉干投行其实是在承担社会责任。”
Morris后仰的头看了看郭柯,“可以呀,Aggressive。为什么来香港?”
“香港介于大陆和国际市场之间,能打通两端。”
“你本名叫郭柯,对吧,东升大学的。”
“对,您是几字班的?”郭柯想,既然你问,看来就可以聊咯。
“我比你高10届,所以和你一个字。”Morris侧过身,看着郭柯,“这个银行没几个东升大学的。我去年暑假从怡华日本过来的,来了发现本来有个Simon,结果我休完假入职,他就走了。”
“Simon是我的Buddy。”
“我知道,你的导师也是陈老师?他最近还好?”
“陈老师很好啊,我们的好家长。您也是陈老师的学生?”
“我简直就是他最不成器的学生。对了,我本名叫谭墨。”
“谭师哥好。”
“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可惜在中环好孩子不好混,你做好准备。”
“回去吧,早点休息。”
“好,对了,师哥,您为什么从日本回香港呢?”
Morris笑着回过头,“香港介于大陆和国际市场之间,能打通两端呀。”
露台的前面是沉沉的夜色,好像一团普洱浓茶,絮絮地笼罩在中环林立的楼群头顶。有一个红色的亮点,好像荒野里饿狼的眼睛,那是Morris手中的雪茄。
现在,那个红色的眼睛,在孤独地一眨一眨。
第一章问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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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以下哪个关于郭柯的表述,是错误的?
A) 郭柯出身于东部沿海省份
B) 郭柯是处女座的
C)郭柯是硕士生毕业
D)郭柯对怡华银行香港办公室其实不陌生
2. 以下哪对人不是校友?
A) 郭柯,谭墨
B) 郭柯,Cindy
C)Cindy,宁彩
D)Cindy,谭墨
3. 以下哪个人不一定在北京工作过?
A) 郭柯
B) 付梓
C)余茜
D)谭墨
4. 以下哪个人不一定会说香港话?
A) Kevin
B) Teresa
C)William
D)Allen
5. 谭墨拒绝瑞士客户收购中国公司的原因不包括?
A) 政府审批
B) 整合难度
C)技术保护
D)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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