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港博览馆。
人潮涌动。
力克·胡哲(Nick Vujicic)的讲坛在这里进行,上万人的博览馆被几百个工作人员梳理的井井有条。
Teresa邀请郭柯来听这个演讲,郭柯知道力克的事迹,于是便一起,郭柯看到Ann也一道去,还打了招呼。
主持人先发言:“今天,我们有很多内地来的朋友,大家挥挥手,我们香港的朋友鼓鼓掌。”郭柯坐在场地内,抬起头看到四周环绕的看台上,有一大半的人在挥手,他于是跟着Teresa他们鼓掌。
“然后,我们奏国歌。”主持人说。
郭柯很惊讶,他从小在学校都是主持7点钟一起合唱国歌的班长,只是到了香港以后真是有4年多没有唱国歌的机会了。
“再后,我们为主唱歌,兄弟姐妹们可以参看《这世代》。”
“看哪犹大狮子已得胜/众圣徒预备朝见祂/少年人看异象/老年人要作异梦/因为神的复兴将来到/听到锡安的号角响起/万国万民都要颤抖/耶和华日子将到/光明将除去黑暗/因为神的复兴将来到/我们要看到神的荣耀/这世代我们用敬拜争战/我们用祷告改变世界/这世代圣灵要更新浇灌我们/这世代是耶稣世代。”
旋律很容易学,而且很好听。郭柯第一遍听完后面就会跟着唱了。
“兄弟姐妹们,我们再唱《恩典的记号》。”
“站在大海边/才发现自己是多渺小/登上最高山/才发现天有多高/浩瀚的宇宙中/我真的微不足道/像灰尘/消失也没人知道/夜空的星星/仿佛在对着我微微笑/轻声告诉我/一切他都看见了/我所有挣扎/所有软弱和跌倒/将成为主恩典的记号。”
这时力克才上场,他没有手和脚,但是特别地阳光,声音很有磁性,他一张嘴,全场就安静下来。一万多人的场馆内,鸦雀无声。
“你们看到我的样子,一定很惊讶。请相信你们的眼睛,你们看到的的确是真实的。这就是我的样子,不过我要告诉你们这个独一无二的感受,没手,没脚,没烦恼。”全场爆发出笑声。
“上帝在我生命中有个计划,通过我的故事给予他人希望。”
“你不能放弃梦想,但是可以改变方向,因为你不知道在人生的拐角处会遇到什么。”
“虽然环境不能改变,但你却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改变你看待自己人生的眼光,让我有机会拥抱你,希望透过我自己的故事来激励你。梦想更大,永不放弃!”
一个小时的演讲,高度浓缩,充满精华,大家聚精会神,屏息凝视。
结合力克的外形,郭柯突然想起扑克牌里面的“梅花J”,貌似原型人物是阿瑟王故事中的著名骑士兰斯洛特。
“他真是一名骑士!”郭柯想。
演讲结束以后,所有的听众按照主持人的引导,从几个出口鱼贯而出,在博览馆通往地铁站的入口,工作人员用隔离带拦住队伍,每隔5分钟开放一次,以保证地铁站里人流不致过于拥挤。
Teresa和郭柯还有一帮朋友上了地铁以后,Teresa挨着郭柯坐下,她打开包,说,“姐姐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二
《因为单纯,所以杰出》,施以诺的书。
Teresa说,“Kevin,你来怡华银行这些年,进步很大,同事们也都很喜欢和你合作,不过我仍然记得当年你实习时说过的话。投行家做投业务,挣大钱,都是很普通的,但是如果能够记着社会责任,那才是最棒的。我们都是聪明的人,如果我们都去做好事情,世界会变得很不一样。”
郭柯接过书,“谢谢姐姐。”他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脑子也不灵光,很多时候很木讷,把旁人惹生气了都不知道原因。”
Teresa看着郭柯说,“你就做你自己啊,做好你自己,就是最能禁得起时间考验的了。”她想了想,说,“Kevin,你有一个很重要的优点,千万不要丢掉,要坚持住,也许你有时会因为个别人的态度而犹疑,千万不要,要坚持住。”
她顿了顿,说,“你的优点就是谦卑。谦卑是主放在我们心里的最高美德,不要丢掉,要珍藏好。”
郭柯看着Teresa,笑笑说,“谢谢姐姐,谢谢你的书,也谢谢你的话。”
Teresa说,“我们教会在上水的村子里认了几个小孩子,每周都会去和他们聊天,辅导学习。找机会我带你一起去吧。”
郭柯突然想起当年实习时参加Teresa生日宴会时的那些小学生,他们貌似都叫Teresa“妈妈”,便问是那些孩子们吗,Teresa笑着说,“你的记性可真好。都过了这么些年,那些孩子早都上高中啦。不过都是上水的,我们教会在那里一直都在做事情。”
郭柯用力地点点头。
到了中环站,大家四散,Teresa要回办公室,Ann往前一步拍拍郭柯的肩,“我开车去香港仔,送你到西环吧。”
于是大家道别,郭柯跟着Ann在车场七绕八绕地找到Ann的保时捷,郭柯笑着说,“真好,还以为你卖了呢。”
Ann回头笑笑,“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成人礼,所以全家当时咬紧牙都没有把我的车卖了。”
“那现在情况有好转吗?”郭柯问。
“拜托,我们是上市公司,你做投行居然不关注。”Ann假装生气道,“太不够朋友了!”
她坐到车里,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朝郭柯招手,“幸亏当时投资的产品大多都协议展期了,没有平仓,前一段时间澳元大幅升值,我们成功退出,算是平安脱身了。不过我弟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管理的公司和资金都被收回来,我大哥亲自接管了。”
“你们兄弟姐妹原来也要排业绩啊。”郭柯说。
“现在整个集团就是大哥说了算,Jacob和我还有Chris,呶,就是炒Accumulator亏了的老七,比较年轻,所以各管一摊事情,我就是管快餐,Jacob管原料基地,Chris管供应链投资。这次一搞,Chris要等等了。”
“Ann是家族里的资优生啊。”郭柯说。
“只能说运气比较好,我这个人呢,不相信一夜致富的好事情,只会笨功夫;Jacob和我很像,因为我们俩个一起长大的,Chris比我们小一点,一点点苦日子都没有过过,所以和我们不太一样。”
Ann扭过头,把车停在海旁,“Kevin,我送你回家,你请我吃饭吧。”
三
西环码头。
Ann选了靠海旁一侧的桌子,点好了菜,便坐下,托着腮,看着郭柯,“这家店是Cecilia的妈妈开的,所以我们也常来捧场。呶,今天是你的主场,所以你请我咯。”
Ann今天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披着裘皮披肩,踏着高帮的旅游鞋,她的头发不长,刚刚及肩,但是三绺黄色、粉色相间的发带系着头发并延伸到胸前,显得格外素雅。
“Cecilia?”郭柯问。
“不重要啦,呶 ,说正事。”Ann拿手捋着发带,“Kevin,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怎么了?”郭柯问。
“那你喜欢的是女生,不是男生,对吧?”Ann笑着问。
“对,我很有幸被你猜对了。”郭柯笑笑。
Ann把头扭到海旁,淡淡地说,“那,你看我怎么样?”
海风吹起来,她的发带飘起来,两腮发红,很是妩媚。
“你……真的很好。”郭柯一时语结,“Ann,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了,只是我没有心理准备,你容我好好组织语言啊。”
“傻样,你先组织。”Ann继续捋发带,她盯着对岸ICC工地的顶端看,那里有一盏灯,一闪一闪的。
“Ann,我们只见了三次面,今天是第四次,说实话,我觉得我们算是一见如故。”郭柯咽了一下口水,“你人很爽快,没有富家女的娇骄之气,我很佩服你,如果能够和你做朋友,我已经觉得很有福气。”
Ann眼睛瞪得很大,“所以,你算是答应我了?”
“但是,其实我是一个对感情特别小心的人,特别特别小心。我总觉得如果一段感情不够有未来,我不愿意轻易去开始,我担心耽误了姑娘。”郭柯看到Ann很吃惊,继续说,“我之所以担心我们之间不够有未来,是因为,我自己的未来,我自己都没有想好。”
郭柯也看了看海景,说,“Ann,我和你不一样,香港,对于你来说是家,你在这里是在做事业;香港,对于我,是在漂泊,我喜欢这里,但我从来没想过会老在这里。所以,我对于在这里结识的一切人,我都不敢承诺永远,因为我担心,有一天醒来,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去另一个城市。”
Ann笑了,“这太简单了,你知道泰兴在北京、上海、新加坡、伦敦和纽约都有餐厅吗?”她伸出手握住郭柯,“你担心什么,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可以把餐厅开到那里啊。”
郭柯也笑了,“Ann,你的心比我大,你没有发现吗?其实我经常想,我能够来香港做这份工作,和你这样的企业家认识,已经很幸运了,奢求过多,我未见得有这个福运了。中国人经常说,‘适可而止’,我就是这么感觉的。我们现在简简单单做个朋友没什么,可是如果谈婚论嫁,我就能想到,你的家庭,我的家庭,两者的经济、文化和地域背景相差太大了,到时我们都会很辛苦。”
Ann揉着郭柯的手,“不明白,为什么‘适可而止’呢?你是担心我搞不定我的家庭吗?而且,我们现在相处的不开心吗?我不是很明白,开心不是最重要的吗,需要考虑那么多长远的事情吗?”
“需要,非常需要。Ann,如果今天我对你说‘在一起’,我希望这句话能够保证一辈子,否则,我不能唐突待你。”
四
“Kevin,你是不是另有意中人?是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和你在一起的姑娘?那个Color?”
郭柯的眼睛一下子熄灭了一样,“我俩最近有点误会,呵呵,误会。”
Ann一下子来了兴趣一样,“如果你喜欢她,你应该勇敢一点啊,她也不错,很靓。”
郭柯讪笑道,“还是那句话,我自己想不明白自己的未来。我觉得,我们正在过的日子,不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改变,我不知道。我怕到时候,我不能照顾好自己的恋人,任何方式的伤害,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Ann抽回手,托着腮,“你们北佬还真难理解,你每一个字我都听懂了,连起来我就是理解不了。”她重新拉起郭柯的手,“不过,我知道,现在也许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Kevin,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合适了,请你告诉我,无论是或者否,好不好?”
郭柯点点头,这时电话振动了,他拿起电话,是谭墨。
“来办公室吧,我知道你回到港岛了。”
郭柯尴尬地对Ann笑笑,“Ann,非常非常谢谢你,谢谢你的大度。有你做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不过我现在得回中环加班,太不好意思了。”
“那我送你吧,我回半山。”Ann站起身。
“你不是要去香港仔?”郭柯一边买单,一边惊讶地问。
“你是真傻啊。”Ann戳戳郭柯的额头。
保时捷开到怡华银行楼下,Ann扭头对郭柯说,“Kevin,你好好的。”
“嗯,路上小心。”郭柯从车里车来,看到Ann把头扭向另一侧,把车开走了。
谭墨坐在天台的座位上,把脚搭在外沿上,一股烟从他的脑袋上飘起来,直直的,更加反衬出周遭的黑暗。
“Color要回北京了,你怎么看?”谭墨问。
“是吗?”郭柯很惊讶。
“我要是你,和她连孩子都有了。你对她真的没有动心?”
“……办公室恋情不允许吧,而且我的确觉得这种感情差那么一点。”
“你以为我是William?高明的事情他自己和我都说了,我鼓励啊,来这里的人都是优秀的,那么忙,没时间认识外面的人,内部解决怎么了?内部解决没问题啊,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谭墨把手搭在郭柯肩上,“我觉得你错过了一个好姑娘。不过我舍不得你也回北京,你们俩都走了,我自己太辛苦,所以我不劝你跟着回北京,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谭墨把烟掐了,“现在说正事,Leo Teo的一个项目,新加坡的海洋工程技术公司OutShore要卖了,Leo他们自己居然背着我们去谈了几个国企,结果两个月了没有进展,他们慌了,来找我。你说,这个忙,我帮吗?”
五
“国企一贯很慢,决策嘛,肯定要一个过程,怎么了,OutShore急了?”郭柯把大衣盖到腿上,问。
“何止急了,OutShore说了,如果一个月内没有反馈,不让Leo团队他们做了。你说开心不开心,现在想起我们了,偷偷跑到北京时怎么不先打招呼呢。”谭墨站起来,把烟掐了,“我先把项目简介和信息备忘录发给你,你先追上进度。”
这个周末的投行部居然难得地没有人,郭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到四周很黑暗,远处一个工位有一个小姑娘坐在那里头压得很低,在钻研一份文件,她也没有开灯,看得很吃力。
郭柯给电力总控室打了电话,要把自己头顶的电灯打开。怡华银行的节能工作很到位,照明都是精细到座位的,晚上10点以后或者周末都需要和电力总控室要求开灯,所以每个人对自己工位对应的照明编号都心知肚明。他拿起办公室的布局图看了看,也让总控室把那个小姑娘头顶的灯打开了。
仿佛一下子在黑暗的花园里,绽开了两朵温暖的花,小姑娘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光亮,笑了笑,继续工作。
郭柯打开邮箱,下载下来谭墨说的文件。一般投行为卖方工作会至少设计三套文件:一套最简单的项目介绍,用于和潜在买方做匿名沟通;一套信息备忘录,内容详细程度类比招股说明书,在买方表达意愿签署保密协议以后可以提供;一套是网上数据库,投行一般配合卖方准备,用于买方在提交了非约束性报价且获得卖方接受之后,对公司作最全面的了解。
郭柯看到这个信息备忘录的最后有一个时间表,要求买方在11月底提供非约束性报价,这说明的确过去将近两个月了。OutShore很着急,说明这一轮也没有收到什么好的非约束性报价,肯定他们对怡华银行是不满意的。
OutShore这家公司也很有意思,他们是造船世家,现在是第三代人在承担主要工作。第一代人在1950年代主要是把造船业务在新加坡建起来了,第二代人在1980年代接班,把造船业务基本做到全球前几名,而且业务延伸到设计和总包能力,特别的收购了一个海洋工程的设计公司,第三代人前几年接班,接班之初就把所有造船的产能出售,当时在新加坡、中国福建、还有越南都有他们的船厂,分别卖给当地的船厂,一时轰动。第三代人把海洋工程的设计和总包作为公司的主要业务,这些年在全球FPSO(Floating Production Storage and Offloading,浮式生产储油卸油装置)领域拥有近10%-15%的市场份额,和挪威、韩国的巨头分庭抗礼,非常厉害。
这个家族前一年的年初开始考虑出售,当时谭墨其实还关注过,高明做过一段时间的新闻跟踪,但是后来没有音讯了。看起来怡华银行新加坡团队当时拿下了卖方顾问,想独吞这个项目,所以没有和中国组打招呼。
OutShore出售船厂之后不久,经济危机开始,干散货运输市场波罗的海综合运价指数一落千丈,全球造船业萎靡,船东弃船案件此起彼伏,当时大家还说第三代人有眼光。这次他们要把最后这些业务卖掉,实在不可理解。
不过FPSO是海上采油和储油装置,相当于“海上石油工厂”,中国的海工工业一直需要有关的技术,因为解决这个技术,等于直接获得海上石油采储能力,对于中国经济走向海洋战略意义深远。郭柯想,不管对方因为什么原因出售,这个交易总是值得的。
“大周末来这里加班?进取啊。”一个声音打断了郭柯的思绪。他身旁的电灯开了,电灯下的姑娘,穿着一身蔻绿色的羊绒大衣,两只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六
“那个海洋工程的事情。”郭柯揉揉眼睛,“谭墨有和你说吗?”
“没有,你是肱股之士,能者多劳,呵呵。”宁彩笑着说。她弯下腰整理着柜子里的文件,拿出几本,装到自己的包里,想了想,把装过往客户的名片盒也装到包里,然后拿出另外几本文件,放到郭柯桌上,“你兴许用得上。”
然后,宁彩就走了,她回过头,笑笑,“周末快乐。”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郭柯怔怔地看着宁彩的背影,想追上去,又摇摇头,作罢了。
怡华银行的窗外,刮着风,开始下起毛毛雨,宁彩走在路上,紧紧大衣,看到一处红色的火喉旁边,一个新娘穿着红色的婚纱,在照婚纱照。风雨里,她打着寒颤,强忍着摆出欢乐的姿势,她的头纱,她的长裙,她的唇,还有她的火喉,都是火一般的颜色,可是,就是没有温暖,周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
宁彩的靴子走在水里,溅起水花,她小心地走到怡和大厦,下楼到地下一层,在日餐餐馆Miso里,人声鼎沸,她站在进门的高台上,茫然四望,仿佛置身荒野。
一个姑娘走上台阶,拉着宁彩的手腕,走到铁板烧的桌台边,还说着,“看你连师姐都找不到了,白疼你这么多年了。”
她披着豹纹斗蓬,穿着收腿的蓝色牛仔裤和及膝的靴子,染成深棕色的中短头发到肩头烫卷起来。
“师姐!你的长头发呢?”宁彩惊讶地说。
Cindy把宁彩按到椅子上,对着铁板烧的厨师说,“我的饭开始炒吧,给她上一份豚肉乌冬。”她扭回头,抱着宁彩的脸蛋说,“喝点汤,暖和。”
“你的长发呢?我认识你十年了,你一直都是长头发的啊。”宁彩问。
“剪掉给Derrick了。”Cindy不耐烦地说。
“哟,这么浪漫啊。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宁彩摸着Cindy的发梢说。
“我们分手了。”Cindy用手指着宁彩的鼻子,“不许安慰我!我已经想好了,所以我不要听任何话。”
“啊!”宁彩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两盏车灯一样,“你们都订婚了。”
“他们投行把他们这个交易团队搬到新加坡了,所以他要过去。”
“你不能跟过去?”宁彩说。
“我不愿意过去,我要留在香港,我喜欢这里。”Cindy看着宁彩。
“他不能留下?”
“他要留下就只能辞职,现在不好找工作,他没办法。”
“你们不能异地等一两年,他再争取回来?”宁彩着急地问。
“我不想耽误时间,我觉得这就没有未来。”Cindy说完,拍拍宁彩的手背,“说你呢,你想回北京了,Kevin知道了吗?”
“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知道。”
“你还生他气吗?我觉得上次的事情,不完全怨得着人家啊。”
宁彩抱着乌冬面汤,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厨子,“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我也不后悔这个决定。”她扭头看着Cindy,“师姐,我不可能在这里一辈子的,我迟早要回北京的,现在这个机会对我是最好的。也许Kevin真的是一个好的男朋友,但是我想往前走了,以后有缘,再说。”
“傻姑娘。”Cindy把手又放在宁彩的手背上。
“师姐,我总感觉,我们今天的生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未来所有的变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承受,如果再增加一个人,我更不知道如何承受,所以,这种情况下,其实还是一个人好。不是吗?”
姐妹俩点了一壶烧酒,把肠子喝的暖暖的,心却都掏出来,外面是风是雨,只是不住。
七
长安街延长线上有一栋显眼的建筑,形状好似一艘即将启航的邮轮,气势恢宏,远东船业的总部就在这里。
El把车开到停车场门口,拿着一张卡向门口的保安挥了挥,保安就让她进去了。作为在北京各大部委和央企沟通的核心人物,有一些机构的停车卡,她也想办法办了一张备用。
楼门口的管理则非常严,她拿出身份证和名片交给接待处,往后退了一步方便接待处的镜头拍照存档,然后对里面说,“方翔总,约好了。”
作为远东船业新晋集团管理班子的总裁助理,方翔还是非常希望做成一些事情的,OutShore这件事情就是他收到了怡华银行的信息以后,极力推荐给集团董事长的,不过很不巧,董事长9月正好换届了,所以集团里都在忙换届的后续工作,新董事长也没时间关注这件事。
El走进方翔的办公室,把羽绒服脱掉信手挂在办公室的衣架上,坐在方翔桌子对面的椅子上,一气呵成,好似在自己的家。她笑着说,“领导,这煮熟的鸭子已经快飞走了,您不着急啊?”
“薛总,你看,我知道你说的就是OutShore的事情,我们换届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我催了两个月了,现在又是年前,新领导事情一大把,哪敢给领导再添麻烦啊。”
“这就是一个非约束性报价,又没有法律责任,这么小的事情也需要上集团的董事会吗?”El问。
“你们搞得这个非约束性报价和约束性报价,说实话,搞得我们国企很被动。因为我们做投资看好一个标的,只要决定做,就必须先报总经理办公会批准,现在董事长新晋,总经理肯定不敢自己决定,所以再往上报一层,所以必须得老大定。不管是否有约束力,我们这个决定都得老大定。你明白了吧?”
El歪着头,说,“领导,咱们合作这么多年,这个项目我替您的角色着想,这个项目咱们远东船业也得抓紧。海洋工程这块目前就剩OutShore一家是单独运作且体量合适的了,他们的竞争对手不是巨无霸就是已经卖给韩国现代和大宇了,您觉得,再有一次这种收购机会容易吗?您是靠给集团资本运作做到今天的,抓住这个机会,后面的想象空间太大了。”
“另外,我们听说国资委要出一个新政策了,目前央企128家,未来5年时间减少到80家,我觉得到时造船工业不一定两家都留着,南洋船业和远东船业,谁作整合者,谁被整合,我觉得就看收入规模和国际化能力。”
方翔把玩着手里的一对核桃,眯着眼睛对El说,“你们现在还有别的买家吗?说实话,从最一开始你们去做卖方的顾问,我就很不高兴。”
El笑着说,“那不是我们新加坡办公室搞得嘛,当时我也不知道啊,我要知道肯定坐到咱们这头来。可是话说回来,我们做卖方,起码有些信息如果您希望提前了解,我们也能适当把握,如果我们做买方,这个宽松度就没有了。”她拿指头点点桌子,“因为是新加坡办公室搞得,他们跟南洋船业、赤湾集装箱、中海路桥也都在跟进,所以我替咱们着急啊。”
方翔抬起大手挥一挥,“我不怕他们,我们远东船业好歹是香港上市公司,有海外运作的经验,他们比我们老土多了。另外,你们这个OutShore刚刚在欧洲北海油田有一个设计项目出问题了,你们知道吗?这么一来,我不认为有很多买家和我们竞争。”
El站起来,“领导,设计项目出问题恰恰说明现在价格可能争取的好一点,我觉得这一点大家也都清楚。我是真心替咱们远东船业着急,要是别人家的项目,我才不会专门来跟您说呢。您再内部做做工作,集团新董事长廖总貌似和我们亚太区投行业务总经理骆总曾经在南洋船业共事过,如果您觉得有困难,我们让骆总给廖总打个电话也行。另外,正好这不年前嘛,您请嫂子和孩子奢侈一把。”她递给方翔一个红信封,然后往外走。
八
新加坡莱佛士酒店,“长酒吧”(Long Bar)。
这是一个南国色彩浓厚的老牌酒店,洁白无瑕的廊柱和外墙,木质的门框和窗棂,通体白色,只有前沿有窄窄的红砖色,好似一位丰腴白皙的少女穿着红色的短裙。
长酒吧里一对一对的男女在饮酒交谈,酒吧屋顶一排一排的大蒲扇往复摇摆,让屋内保持凉爽。
郭柯踩着一地花生壳向里走,找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看到门口一个人影闪进来,他摆摆手,那个人看到他,紧走几步在郭柯面前坐下。
“他乡遇故知啊,师哥,你怎么也在这里?”郭柯问。
Derrick拍拍郭柯的肩,“我推荐的这里不错吧,这是新加坡最老牌的酒店和酒吧,是新加坡司令的发源地。”他回头对服务员说,“两个新加坡司令。”然后打开桌子上的麻布口袋,掏出花生剥着吃,把花生壳往地上一抹,说,“我看到你在微博上贴了一个榴莲艺术中心的照片,所以猜你来了,给你打电话,你果然在。”
“是啊,我出差过来,住在Conrad酒店,离这里恰好不远,你也是来出差吗?”郭柯问。
“我调到新加坡了,公司把整个团队调过来,时间太紧,所以我都没来得及通知你们。”Derrick拿起新加坡司令,把吸管上的菠萝片吃掉,然后对郭柯说,“记得当年我带你们去喝金汤力吧,这个新加坡司令就是本地调酒师严崇文在这家酒吧根据金汤力改良出来的。”
“哥,你还有心情喝酒。这么大动作,又这么低调,那Cindy跟你过来了吗?”郭柯问。
“她执意留在香港,所以我们就分了?”
“分了?你们不是订婚了吗?说分就分了?”郭柯眼睛瞪得大大的。
“没办法啊,现在这个工作是我目前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我自己拿着这么大盘的资金,老板又很挺我,再在香港换一个工作,现在这种年景,也不容易啊。”Derrick拿起杯子和郭柯还没有拿起来的杯子碰了一下,说,“先喝一口再说。”他深饮一口,然后说,“命,这就是命。”
他扶着郭柯的肩膀,说,“我这两天想通一个道理啊,师弟,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这个道理,想通不容易。”
“我们当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对我们的智商,对我们的情商,对我们的能量,对我们的未来都太有自信了。在投行工作上几年,这种自信不减反增啊,当时我觉得这种感觉挺好的,现在回头看看,这种感觉就是泡沫,越早破越好!”
Derrick换了一个坐姿,“这次的事情对我触动挺大的,因为我发现,人生真是无常的。你看公司要把团队转到新加坡,我就不得不转啊,然后订了婚的两个人也不得不分手。所以说,聪明又如何,能干又如何,你奈何不了你的工作,你也奈何不了你的老婆,归根到底说,你就必须随遇而安啊。”
Derrick拿手搓着头发,说,“Cindy这姑娘比我想的有性格,你知道吗?她居然把头发剪下来送给了我。我们分别都必须往前走了,我也想通了,没办法,坦然接受吧。”
他语重深长地对郭柯说,“师弟,工作5-7年的时候是一个槛,各种莫名其妙的打击会让一个年轻人开始怀疑起所有曾经坚信不疑的东西。我这个槛来得算晚的,到我不得不搬来新加坡,我突然明白,我当年的泡沫破的太晚,所以现在过这个槛还有点挑战。你要想容易地度过这个槛,就早点自己把这个泡沫捅破,说白了吧,别把自己夸得太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别把自己捧得太高。真心的。”
窗外的莱佛士广场热闹地紧,红男绿女来来往往,长酒吧里蒲扇们摇得也紧,独留着兄弟两个各自想着心事,兀自喝着酒。
九
谭墨接到一个电话,他坐在酒店的阳台上,看着Suntec City的霓虹灯,听着电话,心里七荤八素地想着事情。
Robert先是嘱咐他,明天和Leo去见OutShore的当家人,千万要给足Leo面子,“Leo毕竟是比你更资深的投行家,就算当初跳过你去联系中国的企业,但毕竟现在服软了,当着客户不要逞一时之快。”
谭墨当然是哼哈地答应着,这时Robert又说了一件事,谭墨差点跳起来。
“伦敦那边有些变化,明天应该就会公告了。Paul Smith连任董事长,他居然把CEO Steven Wallace给耗退休了,这样一来负责商业银行业务的高级副总经理Gordon Churchill升任CEO,亚太业务总经理Ted Lai接任商业银行业务的高级副总经理。”
谭墨正要表达喜悦之情,这个Ted Lai是香港人,如果当选,那就是所有国际金融机构里的第一位华人高管了。不过,Robert突然抬高了声音,“但是——但是,你先高兴别太早,作为让Steven退休的交换,Ryan McRoberts在副总经理中排名提升一位,并且统管投资银行和企业银行业务,这个动静会比较大,全球各个地区的投资银行和企业银行业务都要合并,就地成立统一的部门,亚太区的企业银行负责人是刚刚提升的Jean De Oliviera,原来泰国分行行长,我俩到时得打太极了。”
“投资银行和企业银行合并?!”谭墨惊呼道。
“对啊,这么一合并,企业银行的权重不可能小啊,说起来两边的客户关系能够交叉销售,但是说起来,咱们本来想自己开发一些未见得入伦敦法眼的客户,就不那么容易了。”Robert停顿一下,继续说,“而且,这两种业务的风格差别太大,到时候少不了磨合。你到时也得有个好脾气。”
谭墨说,“老板,那是自然。另外,越安证券的事情他们到时要干预吗?那个事情是咱们一手做起来的哦。”
“越安证券那边能给咱们多少个位置还未可知呢。今天我刚见过于谅,简直就是一个老狐狸。还有他那个宝贝儿子于远,你知道他提了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求做越安证券的总经理,被我回绝了。”Robert说,“不过啊,他提出以后越安证券下面要成立一个基金管理公司,他来做总经理,我说这个可以谈。”
“胃口大得够吃天了。”挂了电话,谭墨想。
谭墨看到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机亮了,他看到微博有一封私信,“我也到新加坡了!我们的电影里有一段情节要在这里拍,你等我哦,宝贝。”
谭墨笑笑,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尽管每天都能通电话,但是毕竟没有那种质感。这么好的女人,是要每天时时把玩的,他躺在躺椅上,盯着天花板。
尽管两个人距离变远了,但是他对这份感情的投入却变得更多;这一点和以前他对女朋友的态度很不一样,他往往是因为两个人不得不异地就果断分手,有时他甚至内心有些恢复自由身的喜悦,当然这种险恶的想法,他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
这次不一样,他能够感觉自己胸膛里这颗心时常飞到北京或者横店去,这时他就会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苏洗也很上心,通常不会等很久就会回短信,而且晚上两个人还会通个电话。谭墨有时就会溜到企业银行部那一层去煲电话粥,那里往往没人加班,适合电话谈情说爱。
这时门铃响了,外面传来故作娘惹风的一句英语,“Room Service!(房间服务)”
谭墨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一个柔软的身子扑到怀里,嘴唇顿时就被盖满了。
十
莱佛士中心二期的顶层是新加坡最高的建筑,电梯到86层戛然而止,走出电梯,能够看到一个前台和一弯楼梯。
郭柯和前台说明来意,前台拿起电话,“告诉小姐,怡华银行的客人求见。”少顷,一个女子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头发披肩,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大西服,内衬白色丝绸衬衣,戴着珍珠项链,是四颗黑珍珠和36颗白珍珠的Salvatore Ferragamo经典款。
来人把谭墨和郭柯请进会议室,佣人很快敬茶,这女子便端坐在沙发上,只坐了沙发的前半部分,腰杆挺得笔直,对谭墨微微一笑,“谭总,旅途劳顿,辛苦了。我是OutShore的执行董事,Marina Chio。”
谭墨和郭柯也自我介绍,说完,Marina又是一笑,“谭总,OutShore是我们邹家最核心的产业之一,其实也不是非卖不可,只是家族人口单薄,这种制造业的事情小女子担心不能做大,所以你们的Leo和我讲过,我们便考虑出售。但是如果没有买家,也无所谓,我们不卖就是了。”
说完,Marina拿起她的茶杯,垂下眉眼,开始喝茶。
谭墨暗道不妙,这个Marina看上去30岁出头,说话十分老辣,而且Leo做出来的事情确实理亏,所以还是要小心应对。
“Marina,这个股权出售的事情,和中国企业打交道,流程上得好好设计一下,之前是我们的同事不够有经验,因此有几家国企虽然表态了,但是流程推动的慢,这里面也有企业换届的原因,我们正在做工作。当然,如果邹家内部一致决定了不卖了,我们肯定会尊重您的决定,和这几家国企的工作我们也会尽力做,毕竟他们都是东亚地区比较大的船厂,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得是。”谭墨说完,暗暗看看Marina,她放下茶杯,重新坐直,微笑着看着谭墨。
谭墨其实想表达的意思就是,中国企业现在想买,只是节奏有点慢,不是你不想卖随时就能不卖的,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这些买家都得罪不得。
Marina笑笑,“谭总,也不蛮您说,Aker两年前就对我们表达过兴趣,卖给谁我们真的需要好好想想。”
谭墨这次笑了,“Marina,咱们这次在北海油田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中国有几家企业都问到了。”
Marina皱皱眉,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在返工,工期延长一年。”
谭墨点点头,话题却转了,“说实话,我很佩服邹家做出出售的决定,举目四望,独立的FPSO设计公司都投靠到大的产业集团去了,现在看看就剩您一家,Aker拿过去也解决不了核心问题,他们自身难保。所以说,这个时点,真的是最好的时间。”
又扯了一会,谭墨和郭柯便告辞,站在鱼尾狮广场上,郭柯突然问谭墨,“Marina其实如果不卖,也没什么问题吧?当然我们就挣不到钱了。”
谭墨看着海湾对岸的金沙酒店工地,说,“国际产业局势受到中国企业影响还是很大的,规模经济的要求重新被强调,中小企业,哪怕是以往高精尖和技术密集的,这次也被迫要抱团取暖或者干脆抱大腿去。邹家现在就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说完,谭墨诡谲地对着郭柯一笑,“得拿下来,你想想咱们中国在南海的九段线,东南亚国家没有人承认啊。有了FPSO技术,往南海四个角各放几个FPSO平台,像几个图钉,就把一张大桌布钉好了,来劲吧?”
十一
海湾剧院靠东一点有一个伸入到海湾里的舞台,黄昏里的新加坡湾,夕阳也爱得炽热,索性跳到海湾里把舞台的背景搅得火红热烈,舞台上则是一个拉丁歌手,在演唱委婉动听的歌曲。
从舞台往岸边再多走几十米,就是新加坡胡椒蟹最好的餐厅“无招牌”。谭墨和郭柯回到Conrad酒店换了一身便装,就信步到这里。谭墨随手点了一份黑胡椒蟹,一份白胡椒蟹,又佩了一点其它的蔬菜,便开始打电话。
El在电话里说,“老板,中海路桥今天正式通知我,他们退出投标了。”
“为什么?”
“他们自己的海工板块规模太小,担心收购了管不了。”El压低声音说,“另外,最近国资委正在给央企重新规定主业,每个央企最多只能有五个主业,中海路桥在争取房地产作为主业,作为交换,他们的海工板块很可能要出售啊。”
谭墨点点头,“有意思。另外几家呢?”
“远东船业和南洋船业貌似在相互观望,都担心对方出价高了会胜出,可更担心自己出价太高会被国资委批评。”
“正常,这两个大家伙,做点事情不容易。”谭墨想了想,说,“这个远东船业啊,你给Robert写一封信吧,他这周后半周要回北京,你带他见见远东船业的廖总,他们是老熟人了,叙叙旧。别指望这种关系能帮什么忙,国企领导都非常小心的,见见面看看感觉,成不成别给Robert太高预期。”
谭墨接着说,“南洋船业那边,我担心够呛,因为他们投资的铁矿石价格最近掉的厉害,国资委已经开始提醒他们注意海外投资的价值管理了。这种时候,我觉得他们做不了什么事情。不过,不管谁退出不退出,你同另外一家都说大家还在看,而且更积极。”
郭柯在一旁呆的无趣,便拿起电话,他看到自己有两封新信。
一封是付梓的,付梓正在抓紧机会赶写他的课本,有关实体经济的发展部分,他想到一个产业周期的问题,想听听郭柯的意见,另外,推荐给郭柯一本书,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他觉得非常好,值得一读。
另一封是Tracy的,Tracy说她请了假到建州探亲,要郭柯帮着多照看一下她带着的几个项目。
郭柯又翻看自己的微博,静悄悄的,也有几个私信或者评论,但是仍然感觉少了点什么,静悄悄的,太静了,静得不舒服。
再热闹的周遭,独坐也仍然是寂寞的。郭柯突然想,想完被自己的想法还吓了一大跳。
这时,El对谭墨说,“对了,赤湾集装箱昨天问我,他们是上市公司,他们既然收到了OutShore的公司资料,应不应该披露?”
谭墨皱皱眉,“这种问题怎么问我们?”
El笑着说,“对啊,这是A股的事情,何况我们还是卖方顾问,他们说他们的国内券商建议披露。我自己觉得有点不妥,这才什么阶段啊,就对外披露,他们也没有决定要正式提交什么非约束性报价啊。”
谭墨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哈哈大笑,对El说,“国内券商想披露就披露吧,我们不要管。”
“您不是开玩笑吧?”
谭墨正色道,“不能再严肃了。”
十二
回到香港的时候已然是夜半时分,郭柯还是决定从机场快线中环站先回办公室看看。
他一周大概有10几个小时在家睡觉,剩下的时间如果不是在出差,那么一定在办公室,尤其是深夜,比郭柯高职级的领导都回家了,办公室简直就是郭柯的天下,这时他能够感受到最大的适意和随性。
他看到上次自己周末加班时看到的小姑娘还在一个人吭哧吭哧看文件,便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宁彩的座位空了,除了显示屏,什么都没有。
自己的桌子上倒是多了一本书,拿起一看是一本四川诗人翟永明的诗集《在一切玫瑰之上》,打开扉页,上面写着:
“生命操之在我,过去未来皆然。——宁彩”
这个人走了,她走了。
郭柯拿起手机,却猛然发现,那个熟悉的号码销号了。
郭柯坐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想着自己的事情。
那年的兰桂坊,带着我去吃翠华餐厅的小姑娘;
那年的圆方,带着我去看电影的小姑娘;
那年的丽江,让我惹哭了的小姑娘……
郭柯心突然一紧。
这个小姑娘终于要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吗?
他揉揉眼睛,打开电脑,有两个文件要看,他耳朵里却不住地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被时间一口一口地吞噬。
让我一刹那间苍老吧,我已经感觉不到青春的意义。
他重重地后躺下去,把座椅靠背全部压倒,再拿脚把椅子前拉到桌子下面,自己的身子便藏身到桌子下面,只露出一张脸。
这个时候还是集中精力在项目上吧,这个项目要做一个推介材料,那个项目要做一个估值报告,还有个项目要和客户跟进一个邮件,还有个项目要存档法定文件,对了,这个法定文件上次宁彩貌似留给我了……
OutShore的跟进材料还得给几家国企都发一份,数据库文件还在准备当中,这次要不要回北京出差?出差是不是就能见到宁彩了……
Ann说Jacob过生日,请参加生日聚会,我正在新加坡出差,错过了,给Jacob补一个什么心意,对了,和Ann第一次见面时宁彩还在场……
Tracy回建州探亲,她的项目都扔给我了,她和于远怎么样了,于远这个人其实还好,对了,于远和罗全长得有点像,罗全这个禽兽,敢欺负宁彩……
大脑像万马奔腾,心却止若死水。
我投降了,我投降了!
郭柯猛地站起身,走向天台。
十三
香港的冬夜很冷,郭柯坐在天台上,想起第一次和谭墨坐在这里聊天的情景。
怡华银行周遭能够看到不少大楼的楼顶,汇丰银行、渣打银行、太子大厦、置地广场……风云际会,俊才星驰。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里还有一个天台啊。”
郭柯回头,看到那个他遇到两次的小姑娘,非常瘦弱,扎着马尾,一身厚呢子外套,穿着UGG。
“你也是加班的分析员吗?”她问。
“……差不多吧。你呢?”
“我叫Jamie,是实习生。你呢?”
“我叫Kevin。你是实习生,怎么老是自己加班呢?”
“因为我申请寒假来实习,没有其它的实习生啊。我的Buddy是中国组的孙丽姐,她正好出差了,所以我在家支持她的工作。”
郭柯听完心里乐了,原来是自己组的实习生啊,“为什么申请寒假实习呢?”
“没办法啊,我的暑假申请了参加世界银行在赞比亚的调研项目,我又想来亚洲体验一下投行工作,所以只好牺牲掉寒假了。”
“亚洲?”
“哦,对了,我其实是在波士顿长大的,我现在哈佛读书。”
“你中文不错啊,一点不像ABC。”
“我不是ABC啊,我是在国内长大的,到8岁才跟着父母到了波士顿,后来一直没有离开过。”
“那为什么要来亚洲作投行?”
“因为我上一个暑假已经在纽约作过投行实习了,很多合作的同事跟我讲投行在各个大洲工作方式不同,特别地,我毕竟是中国人,想来看看中国现在的样子,所以我就申请咯。”
“过来多久了?习惯吗?”
“挺好的,工作了一个月了,感觉比纽约要累,辛苦很多,不过接触的项目也不少,很有意思。”
“孙丽让你做什么工作呢?”
“孙丽姐让我关注几个上市公司的新闻和公告,主要都是船舶公司。”
“哦?有什么有意思的发现?”
“其实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可是今天白天两个公司发了公告,很有意思吧?一个是中海路桥的董事长转任国资委副主任兼党组书记,原总经理升任董事长;一个是赤湾集装箱,他们说要收购新加坡的OutShore。”
“什么?”
“怎么了?”Jamie惊讶地问。
郭柯心里想,这家公司太奔放了,太奔放了!
十四
北京,京城俱乐部。
直通50层的电梯里,Robert对着雕木镜子整理着领带,El在一旁问着,“您和廖总多少年没见了?”
“十几年了吧”Robert看着镜子里的El,“严格意义上说,我当时在南洋船业,廖总算是我的领导。后来我出国留学,他外派船厂,就没有再联系。”
服务人员引领着两个人走到一个包间门口,Robert迈步走进去。
房间正中是一方楠木桌子,两侧墙壁一侧挂着山水画,另一侧挂着人物像油画,正对门是一面大窗子,能够看到机场高速从东直门陡然抬起的景色,车流不息,浩浩汤汤。
一个人背对着门,听到声音,回头看到Robert,笑了。
他的头发全白了,两侧的眉毛也有点下垂,两颊微微的红色仿佛揭示脸的主人是承受过海风的老把式,他伸出手,老茧很厚。
“小骆,不,骆总!”他指指Robert,爽朗地笑了。
Robert赶忙握住廖总的手,“小骆,就是小骆,这样亲切。”然后回头介绍El,“我们公司的干将,薛碧婷。”
三个人坐下,廖总拍拍Robert的肩膀,“转行转的漂亮啊,现在是国际大行的一方大员了。当年你考GMAT,我还不希望你工作分心,现在不忌恨我吧,啊?”说完不等对方笑,自己先大笑起来。
Robert也跟着笑了半天,两个人又叙了半天旧,谈得酣畅淋漓,El只是在一旁陪笑添茶。
“听说你们收购了建州省的越安证券?”廖总眯着眼问道。
“八九不离十了吧,老领导,您消息好灵通啊!”
“建州省委书记是个好领导,你们的运气不错。”廖总点点头。
“的确,对我们支持不少。”
“还会继续。”廖总用手指向上指指,“不错,”他拍拍Robert肩,“所以,你们大有可为啊!”
“您过奖啊,老领导。前几天中海路桥的领导高升了,我觉得您的资历足够,下一个一定会是您,一定的。”Robert身体前倾。
“嗨,这远东船业毕竟和南洋船业不同啊。”廖总用手指指自己和Robert,感慨说。
“老领导,我觉得您做几件大事立威,可能有用。”Robert试探地说。
“是啊,这不方翔跟我讲过OutShore的事情啊,可是昨天赤湾集装箱的公告又是怎么回事?”廖总面色一沉。
“嗨,我们新加坡的同事不懂事,直接联系的赤湾集装箱,我们这边不是一直和咱们远东船业对接的嘛,您放心,时间都还好,来得及。不过——”Robert补了一句,“不能再拖了,这个OutShore算是全球最后一个单独运营的FPSO设计公司了,而且内部员工还能说中文,其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中海路桥现在跟的也很紧,我觉得咱们远东船业要加快速度,反正是先报个非约束性报价嘛。”
廖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我让方翔立刻和你们对接。”
十五
中科院的家属区和研究院所混杂在海淀区北四环南北两侧,由于北四环主干道的修建连通,本来统一的中科院大院被切得七零八落,不过即使如此,走在院落之间的小路上,依然有一种惬意的感觉。
宁彩努力地呼吸着凛冽的空气,抬起头看着秃顶的白杨和冷峻的青松,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是非常的熟悉,她小时候父母曾经驻外过几年,那几年她都是在外公外婆家度过的。
外公是火箭专家,外婆是英语翻译专家,从小时候,宁彩就记得两位老人搞研究的场景,每个晚上,两老一小都埋头在各自的台灯下,家里安静的能够听到老鼠走路的声音。
听说宝贝外孙女终于回北京了,两位老人高兴坏了,一定要宁彩来家吃饭。外公背也不驼了,眼睛也不花了,指着桌子上一道菜,笑眯眯地说,“彩儿,记得不记得,这道‘爆双脆’?咱们山东的名菜。”
宁彩怎么能不记得,外公下面要说的在她孩提时代简直听了不差几百遍,她也曾不耐烦地打断外公,但是这次她只是笑了笑,还关切地等着外公继续说。
“这道菜,听上去俗气,其实是大雅至极,能够入得袁枚和梁实秋两位大家的法眼,怎么不算大雅?”
“所谓双脆,是鸡胗和羊肚儿,两样东西旺火爆炒,炒出来红白相间,样子漂亮,吃在嘴里韧中带脆,咀嚼之际自己都能听到咯吱咯吱地响。鸡胗易得,捡肥大者去里,所谓去里就是把附在上面的一层厚皮去掉。……肚子是羊肚儿,而且是厚肥的肚领,而且是剥皮的肚仁儿,这才够资格成为一脆。……这道菜纯粹是靠火候。两样东西不能一起过油炒。……这两样东西下锅爆炒勾汁,来不及用铲子翻动,必须端起锅来把锅里的东西抛向半空中打个滚再落下来,液体固体一起掂起,连掂三五下子,熟了。”
外公总是能把《雅舍谈吃》里这一节背的绘声绘色,他连背带比划,特别是食客要求鸡胗“去里”务须朝后厨喊这一嗓子,还拿手拢一个喇叭放在最前头,等到爆炒那段,还必须拿手好似端着炒瓢掂起三五下,暗地里还使着劲,直怕不使劲学得不够像。
“这个老头子,老是抖落你那点老皇历。”外婆从厨房出来拍拍宁彩肩膀:“小闺女儿,你跟外婆来。”
外婆在书房从书柜里拿出一个棉布口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子,时间久远以致发黄,但边边角角都还齐整,打开纸盒子,里面是一个推光漆器螺钿首饰盒。
外婆戴上老花镜,打开首饰盒,扭头对宁彩说,“好看不?”
宁彩凑过头,看到里面有六支簪子,颜色各异,古朴典雅,便说,“好看,这是簪子吧?”
外婆笑笑,“咱们的传家宝,从我妈妈那个时候就是只传女,不传媳,德川幕府时期的簪子,六支一套,后来流传到中国,被清末名士命名,游春、品夏、伤秋、养冬,另外还有两支,郎何觅,母白头。”
外婆拿起“郎何觅”,说,“每支簪子是不同的时节戴的,这支‘郎何觅’是女儿出嫁时戴的,”她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着宁彩,“小闺女儿,外婆就盼着你早一天戴上它咯。”
“当年你妈妈戴过,后来他们驻外,怕搬来搬去丢了,又放到外婆这里收着,也好,外婆替你收着呗。”外婆说完抱起宁彩的脑门,“别让外婆等太久,好不好?”
宁彩含着眼泪,重重地点点头。
十六
等到El再见到方翔时,远东船业的非约束性报价已经被邹家通过了,所以El去拜访方翔是因为通知下一步尽职调查工作安排的事情。
不过两个人约的却是威斯汀酒店的会议室,方翔还感到很奇怪,“薛总,为什么不是我们的会议室或者你们的会议室啊?”
El微笑地说,“方总,您这上市公司的大动作,不得小心点啊。我们两个穿着正装的人往公司里面一进,明天股价就得涨,到时候怎么办?我们的办公室离您那么远,我们也不忍心让您大老远跑过去啊。”
宁彩便坐在一边点头附和,然后配合着El,把手机关了还拔出电池来。
“好,听你的。”方翔也拔出自己手机的电池,“那么咱们尽职调查怎么个做法?”说完身体前倾,挥挥手,“我可不管你们是卖方顾问,还是买方顾问,反正这个主意你们可得帮我拿好了。”
El身体往后一仰,宁彩见状,接过话茬,“领导,下一步尽职调查,您这边会有三个部分信息源可以做参考,一个是我们已经整理好的网络数据库,一个是OutShore管理层整理出来的商业计划,一个是届时在新加坡的现场尽职调查和管理层访谈。”
宁彩见方翔认真地做笔记,就接着说,“尽职调查要从人、财、物、产、供、销等等各个方面全面考察,所以集团各个对应部门需要安排专业人员来对接。其中财务、法律和人力的职能尤为重要,需要配合您这边全程全局考核。”
“还不止仅仅考察过往信息,咱们买进来还得做业务,对吧?所以咱们要着眼于未来收购后协同效应的可行性,所以这部分内容也要考察。正好,刚才咱们说的各个部门,都需要有专人负责这部分内容,这些同事要留着这个脑子考虑收购后的事情,其中不少人未来可以参与到收购后的整合管理工作中。”
方翔抬起头,“宁总,您说的不是收购后就需要我们派人全部管理了吧?这样压力太大了,我们其实要尽可能保留现有管理层。”
“您说的非常对,保证管理层和核心业务人员的稳定性非常重要,所以我们的同事主要负责的是对接,当然也要承担两边企业文化和管理整合的工作。”
“而且还得有一个团队,最好是高层带队,牵头交割后首日的工作,包括稳定军心,包括相关法律文件的过渡等等。”
El坐在旁边频频颔首,心想,有这么一个小姑娘跟着,以后开会轻松多了,谭墨让给我一个宝贝啊。
方翔听完所有的介绍,说,“谢谢宁总,你介绍的真是详细,我们内部尽快组建项目团队。另外,薛总,你知道还有其它公司进入下一步流程吗?我们要不要先去发改委把小路条拿了?”
El一笑,“方总,您别说,好东西肯定有不少企业感兴趣,目前中国这边有三家企业进入下一轮,其他地区还有3家企业也要做尽职调查,竞争还是挺激烈的。”
“别人没戏,薛总,我们下周就把小路条办下来,这样其他两家中国企业没戏。”
从威斯汀酒店出来时,El专注地开着车往城东走,宁彩扭过头问El,“薛姐,中国真有三家企业入围啊?”
El保持对道路前方的专注,随口说,“需要吗?”
十七
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是一个风云际会之地,从2002年开始,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在新加坡政府支持下在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每年6月召开一次亚洲安全会议,即“香格里拉对话”,以多边形国际政治问题辩论为主,备受瞩目。
今年刚刚开完了香格里拉对话,酒店便迎来新的客人。资产横跨船舶制造、酒店管理、石化冶炼等多个产业的邹氏家族,召开酒会,庆祝同远东船业联姻。
邹家第一代创始人老爷子还健在,他精神矍铄地站在台上,和廖总谈笑风生,下面高朋满座,都是推杯换盏。
Marina站在主宾席的侧面,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祖父,微笑深邃而不可捉摸。
谭墨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Marina,恭喜你。”
“多谢,应该谢谢你们怡华银行的努力,功不可没。”
“印度尼西亚在出售两个海域的海油勘探和开发权,你们有兴趣吗?”谭墨咬着Marina的耳朵。
“我为什么会感兴趣呢?”Marina盯着谭墨的眼睛,笑着说。
“OutShore的股权只卖了51%,虽然是出让了控股权,可还是在这个行业里。变现了那么多现金,留着等贬值显然不是您的风格。我觉得靠谱,这么一来,您的产业链就打通了。”
Marina揶揄地笑笑,主动和谭墨碰了碰杯,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你们先把工作做扎实了,这次可不能让我久等。”
谭墨狡黠地笑了,也干了杯中酒。
Robert这时正在和廖总、老邹先生谈笑,突然接到自己秘书Alice的电话,侧身一让,便接通了。
“老板,Sara被Jean刚刚劝退了,她的黑莓被公司收走了,她把她私人电话刚刚给我。”
“什么?!”Robert大吃一惊,“他凭什么劝退我的人!”
Alice长叹一声,“老板,Ryan今天发来一封信,给您和Jean,说亚太区有同事举报,说我们有一个自己维护的客户信息库,Ryan认为这种在公司自有客户信息库外部另做一个的做法非常不妥当,Jean怕担责任,就作主把Sara叫到办公室,劝她辞职。”
“Sara自己和我说的,说如果她不走,这件事情很容易牵扯到您,所以她没办法,决定辞职。她让我告诉您,千万不要找Jean的麻烦,他没想和您作对,只是想躲开麻烦;也千万不要和Ryan为敌,Ryan和集团CEO Gordon关系好的很,不能把关系搞僵。Sara说,只要您在她找下一份工作时推荐一把,她就知足了。”
Robert当场惊呆了,他吃惊于集团的做法,也吃惊于Sara的做法,他不敢想象,Sara是这样维护自己,甚至于牺牲掉她自己在怡华银行的工作,这种牺牲,他Robert是承受不起的。
他感到自己的心情难以平静,在熙来攘往的庆功会上,他的心情也显然不合时宜。
Robert急匆匆几步走出会议厅,找到连廊拐弯的地方,连廊下面是露天的泳池,水声很大,掩盖了他自己的心跳。
骆北,士为知己者死,你自己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该怎么做吧。
第七章互动题
不好意思,同学们,这一章继续“黑暗时代”,貌似每个主人公都有自己的烦心事,别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你们觉得Robert应该怎么做?
A) 给Paul打电话,把Sara争取回来
B) 和Ryan吵一架,不惜以辞职为代价
C)去找Sara,挽留
D)直接辞职,表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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