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他乡做什么
——献给我的母校张家口一中百年校庆
高尔基
法国诗人兰波把他的诗句“生活在别处”写在巴黎大学的墙壁上,米兰·昆德拉把这句话写成了小说。
一语成谶,只不过不是针对一个人,而是针对一代人,确切地说,是我们这代人。
在我的小说《大投行家》序里,我说我们这一代人是“大迁徙的一代人”,这句话得到了很多朋友的认同;如今母校百年校庆在即,举目四望,当初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可不就是星散全球,不约而同地实践着“生活在别处”这样一句话啊!
一转眼,胜蓝亭下的青葱岁月,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初的很多同学,如果回学校教书,想必也成为骨干教师了;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当初返校时接触过的学弟学妹,很多都已经在他乡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了……
我的生命和母校仿佛是紧紧扭在一起的,从记事起就住在一中不远的居民楼,每年中考完放榜,父母都会带着我来像看神仙一样看榜,直到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亲自上了榜,心满意足地走进了这所学校;
然后是三年,摸爬滚打,汗流浃背,单纯,刻苦,对未来充满莫名的憧憬;
而后是高考,毕业,两天半的战战兢兢,到如释重负,到毕业夹杂离乡的惶恐,到收获了清华校园的馈赠,重复再一次达成夙愿的感恩;
再后就是盼着母校校庆,直到在本科毕业后飞快地返回母校,和高中好友主持了90年校庆的典礼;
所以,我记着这一天啊,可以说,从知道张家口一中那一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至少说,从上一次见面到现在,盼了整整十年了。
然而在时间面前我们和母校有着不同的维度,这十年,对我们,是打拼社会沉浮跌宕的十年;而对母校,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年轻人,这个校园,永葆青春。
对这一天的期盼,是期盼在这一天,看到母校变成什么样子,还是让母校看到我们变成什么样子?
前者固然期待,但后者更给我们提出了要求。
这些年,我们在他乡做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上大学后第一份收入,是我当家教给一个高中小弟弟教奥数挣得的;
我不会告诉你,在微博上偶然看到王周生老师,想起她的作品《这不是一颗流星》,立刻找她搭讪;
我不会告诉你,第一次出国站在曼哈顿岛的尖角上,想起英语老师教我的“Statue of Liberty”,突然想家;
我不会告诉你,在港岛中环的小阁子间里加班到深夜,看到周围逼仄的环境,怀念宽大的塑胶操场;
我不会告诉这些,是因为这些都过去了,都被湮没在时光里了,连同当时所回忆起的高中时的日子;
但这些又都历历在目,所有的过往,再黎曼积分,就是今天的我。
但也不是全部,因为这绝对不是离乡的全部,因为我们离乡时经历了更多。
这些年,我们在他乡做什么?
我们在他乡彷徨,时代的大潮一浪接着一浪,你炒股吗?你创业吗?你出国吗?你经商吗?梦想随时被周围的力量摇摆而阻尼,幸亏我记起,这样一句话,“孜孜以求”;
我们在他乡落寞,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来来往往的精彩有时胜过路漫漫的求索,坚持吗?还是歇歇?幸亏我记起,这样一句话,“锲而不舍”;
我们在他乡流连,成功,以及享受成功的欢娱,好梦一场,明天的路又该向何方呢?经得起十分的成功,能不能经得起十分的诱惑?幸亏我记起,这样一句话,“慎独自砺”;
我们在他乡坚忍,听过了邓稼先钱学森的故事,前辈们用肩膀把我们抬起来,希望我们看得更远,站的更高,自问,我们能做的更好吗?幸亏我记起,这样一句话,“兴国益民”。
这16个字,好吧,当初就是在这里学会的,老师要求背下来,当初理解不那么深刻,但随着历练多了,时常咀嚼,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么,我们算成才了吗?我们成长为当年课本上的那些人物了吗?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精神,把我们的生活,带到哪里了呢?
这些年,我们在他乡做什么?
其实,我们在他乡,过的是平凡人的日子。
当初,我们是怀着一步一步向上走的心态,走出母校,走出这座城市的。
但是经过了大山大河对眼界的洗礼,我们明白了,路,不是向上走的;路,是向前走的。
因为世界是平的啊。
在本以为更精彩更丰富的他乡,人们一样过着和这里类似的日子,有类似的喜怒哀乐,有类似的高矮胖瘦。
但是我们的经历,也的确更精彩更丰富了,因为我们从一个他乡,走到另一个他乡,看到了其间的相同,也看到了其间的不同。
然后,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们遇到了另一个人,在另一座城,先是驻足,然后定居,兴许终老,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于是我们在他乡,过着平凡人的日子,和在家乡没太多不一样。
只是,我们的心里有一丝血脉,悄悄地隐藏着,却在很多时候骤然跳动。
前几天,我的老板不经意地说她是北京101中毕业的,我就惊喜地说,“那不是从我们母校分出来的嘛!”
“是啊,张家口一中啊!”她也高兴地说,宛若两个人是很近很近的校友似的。
更何况在天高地远的某一个小镇,遇到一个真的母校的校友呢?
我会对TA说什么呢?你在这里干什么?TA也许也会问我啊,我怎么回答呢?
我会说,我在这里等你啊,让你来这里不孤独啊!
是啊,为什么我们在他乡过着平凡的日子啊,因为这就是母校的“桃李满天下”啊!
我们带着桃啊、李啊那些种子,被机缘巧合地带到什么地方,我们要让母校的桃李在他乡也盛开啊!即使那花朵是那样的平凡,又如何呢?
所以,这些年,我们在他乡做什么?
在做什么呢?
在盼着这一天吗?
在好好准备盼着这一天等着母校检阅吗?
然后再等着下一个重逢吗?
然后再等着下一个重逢时被母校检阅吗?
就这样看着母校永葆青春而我们一天天长大继而老去啦。
我们内心就只剩满足,满满的满足。
我一位高中好友,当年在校刊上写了有关她爷爷这样一段话:
“小时候,爷爷背着我回家,我会一直问啊一直问,‘什么时候到家啊?’
我的爷爷会慢慢地说——‘快了,转过街角就是。’”
母校百年校庆了,回家吧,尽管我们在他乡,尽管我们在他乡过着平凡的日子,尽管有一万个尽管,但是,回家其实很快也很乐——
转过街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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